995琴(2 / 2)
话音未落,他已经大步走向书房,反手“砰”地关上了门,将身后的笑语和香气都隔绝在外。
书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壁炉里的火苗偶尔发出噼啪声。亚历山大瘫坐在宽大的皮椅上,长长舒了口气,从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里摸出一瓶威士忌,拧开瓶塞,往水晶杯里倒了两指深的琥珀色液体。
酒液入喉,带着辛辣的暖意。他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的蓝天,低声嘟囔:“这日子……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杯壁上的水珠缓缓滑落,像在替他无声地感叹。
“这些女孩会害死我的……”亚历山大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低声嘟囔着,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出杂乱的节奏。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文件上投下一道道竖影,像极了他此刻纷乱的思绪。
说完,他从工作站顶上取下一个牛皮纸文件夹,金属搭扣“咔嗒”一声弹开。里面是新型线膛枪的现场测试报告,纸页边缘还沾着几点干涸的黑褐色火药残渣——那是路德维希团队在靶场调试时不小心蹭上的。报告里详细记录着测试中出现的卡壳问题、射程偏差数据,以及解决办法:工程师们用三天时间重新打磨了枪管膛线,更换了更耐磨的撞针,每一处修改旁都附着路德维希潦草的签名,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修复后的线膛枪已送回测试中心,截至报告提交时,已在暴雨、高温、低温等不同环境下发射了近10000发炮弹,枪管温度记录曲线趋于平稳,弹着点误差控制在0.5米以内。结论处用加粗字体写着:“建议立即批准量产。”
亚历山大拿起钢笔,笔尖在墨水瓶里蘸了蘸。他的签名向来遒劲有力,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小片。签完字,他将文件放在办公桌左侧的一堆文件夹上,最上面那本的标签写着“军械部存档”——待会儿会有仆人来取,这些文件将像流水一样淌过各个部门,最终变成生产线的启动指令。
他靠在宽大的皮椅上,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脑海里浮现出仓库里那些老旧的滑膛前装炮,炮身锈迹斑斑,像一群垂暮的老兵。用线膛后装炮取代它们是迟早的事,但这些旧家伙该怎么处理?
亚历山大抽出一张羊皮纸,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深深的刻痕:“批准翻新替换下来的滑膛炮,优先出售给赞赞盟友,标注‘非战斗用途’;剩余部分分配给预备队,用于基础射击训练。”写完,他对着纸面吹了吹,油墨的气味混着窗外飘来的青草香,让他稍微放松了些。
但这份松弛没能持续多久。他翻开间谍送来的密报,羊皮纸边缘卷着细小的沙粒——来自伊比亚联盟边境。上面写着:“伊比亚与拉穆教会已获取‘阿克布斯’火绳枪样本,逆向工程进入第三阶段。”
亚历山大的手指猛地攥紧,密报被捏出褶皱。火绳枪的结构远比燧发枪简单,不需要弹簧钢,只要有铁坯和木炭,任何铁匠铺都能敲打出仿制品。他立刻抽出一张新纸,提笔疾书:“令:所有火绳枪制造商即日起优先向赞赞盟友供货,格拉纳达、罗曼蒂斯两地军火库需在一个月内完成装备升级,替换现有老旧型号。”
笔尖划破纸面,留下一道长长的墨痕。他忽然想起路德维希,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工程师总爱说:“陛下,给我一堆废铁,我能敲出个太阳来。”火绳枪的改进设计交给路德维希再合适不过,对那个能把卡壳步枪改成连发弩的老人来说,这种原始枪械简直是“下午茶点心”。
亚历山大转动椅子,望向窗外。远处的铁路工地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蒸汽机车的鸣笛声偶尔划破天际,但军工厂的烟囱里只冒出淡淡的青烟——新机器还没完全到位,生产线远没达到满负荷。他知道,时间正在沙漏里飞速流逝:格拉纳达的战争只剩五个月准备期,而针对他的十字军东征,最多还有五年。这五年里,领土能完全工业化吗?他看着桌上的蒸汽机图纸,上面的齿轮还停留在草图阶段。
“急也没用。”他喃喃自语,将图纸抚平。靠在椅背上,他闭上眼,阳光暖洋洋地晒在脸上,连日来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过去一周他几乎没合过眼,前一晚更是忙到天边泛白。
意识模糊间,他仿佛看到生产线在运转,线膛炮源源不断地从传送带上滑下,骑兵们挎着新式左轮手枪在草原上奔驰……等他猛地惊醒,窗外已是繁星满天,月光透过窗户,在地面上投下他蜷缩在椅上的影子。
既然金属子弹的生产工艺已趋于稳定,亚历山大的首要任务便是为骑兵、军官和后方梯队设计一款随身武器。目前配发的燧发枪实在太过笨重,装填速度慢,射程不足五十米,与皇家军队的线膛炮相比,活像个蹒跚的老人。
坦率地说,亚历山大早已不相信这玩意儿能保护自已。即便他今后不再亲临前线,也需要一把能快速射击的武器——谁知道那些暗处的敌人会不会趁他不备下手?
他迅速铺开绘图纸,笔尖蘸着银灰色的颜料,勾勒出左轮手枪的轮廓。.38特种弹的生产线已开始运转,黄铜弹壳在传送带上反射着冷光,正是推出制式左轮的最佳时机。
图纸上的左轮渐渐清晰:五发弹巢,胡桃木握把,枪管长度四英寸,枪管上方还预留了安装准星的位置。这设计并非凭空而来——那是他前世最熟悉的一把武器。那时他家境贫寒,成年后也只是勉强糊口,买不起主流枪械,只能在跳蚤市场淘些不知名的剩余武器。其中一把左轮,枪身刻着模糊的“1887”字样,握把被磨得发亮,却是他最信赖的伙伴,陪他走过了许多艰难的日子。
“就是它了。”亚历山大对着图纸上的左轮笑了笑,仿佛看到前世那个握着旧枪的自已,正隔着时空与他对视。
亚历山大笔下的转轮手枪设计,脱胎于他前世熟稔的M1929军械转轮手枪——那本就是他当年为改进M1882原型枪耗费三年心血的成果。而此刻在泰因王国的图纸上,这款新枪被悄悄放大了尺寸,枪管加粗到四英寸,弹巢扩容以适配.38特种弹的黄铜弹壳,击锤上的防滑纹路也加深了半毫米,更适合戴手套操作。双动击发结构被完整保留,扣动扳机时,弹巢旋转的“咔嗒”声比原版更沉实,像咬合精准的齿轮在宣告力量。他在图纸角落标注“M1422制式转轮”时,笔尖在纸面顿了顿,恍惚间仿佛看到前世车间里那台老旧的铣床,正吞吐着通红的枪管坯料。
但很快,他发现M1422的五英寸枪管和全尺寸握把太过惹眼,外勤特工藏在礼服内袋里时,总会硌出尴尬的轮廓。于是他翻出记忆里史密斯威森36型的短鼻设计,将枪管截短到两英寸,握把换成小巧的珍珠母材质,弹巢容量缩减到五发——足够近距离自卫,又能轻易滑进靴筒或手包。他在命名栏写下“1422特工局左轮”,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像极了特工靴底擦过大理石地面的轻响。
图纸封装进油布筒,由快马送往路德维希的工坊时,亚历山大揉了揉发酸的肩颈。
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过军械库的屋顶,他忽然想暂时逃离这些齿轮与弹药的气味,便信步走向王宫深处,靴底敲击着水磨石地面,惊起廊下几只栖息的白鸽。
转过雕花回廊,一阵流水般的琴音漫过来,像月光淌过玉石。
亚历山大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循声望去,只见阿德拉坐在音乐厅的三角钢琴前,淡蓝色的连衣裙衬得她像浸在晨露里的铃兰,胸前、袖口和裙摆的白色褶边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那是他凭着模糊记忆复刻的爱德华时代款式,当年在旧书里见过的插图,此刻正活生生地在眼前呼吸。
琴键在她指尖跳跃,时而像骤雨打在铜制雨棚上,时而又轻得像羽毛拂过水面。这架钢琴是他参照前世记忆造的,铸铁框架里藏着八十根绷紧的琴弦,每一根都校准到最精准的张力。
阿德拉显然还在摸索,指尖偶尔会错按相邻的键,却总能凭着天生的乐感巧妙带过,反倒添了几分灵动。
亚历山大找了把天鹅绒扶手椅坐下,看着她垂落的睫毛在琴键上方投下细碎的影子。
他不是没见过乐器,只是前世的日子里,能勉强果腹已是奢望,那些镀着金漆的钢琴、擦得锃亮的小提琴,只在橱窗里远远看过,像另一个世界的星光。
是他亲手画出图纸,让工匠熔铸铸铁、打磨音板,将这些“星光”搬进泰因王宫,却从没想过自已要触碰——工程图上的线条他能闭着眼画,琴谱上的音符却像看不懂的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