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遥番外·5(2 / 2)
会议室里空调开得很足,总算驱散了炎热。长桌上摆满了资料,Iseylia领着我们和当地的科研人员做对接,安排一周的观测计划。
所有人的笔记本屏幕上都显示着复杂的日程表:哪一夜观测什么目标,分配哪台射电望远镜,谁负责数据接收,谁负责初步清洗。
我默默坐在角落,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大科学项目”的规模,这是和我在书本上学到的那些理论知识,完全不同的挑战。
夜幕降临时,温度骤降。白天还近三十度的高原,黑夜里风一吹便冷到刺骨。抬头的瞬间,我的心跳几乎停顿。
银河像泼洒开的白色瀑布横贯天际,星辰多得令人窒息,密集到让我本能地后退半步。银河的暗带清晰可见,大小麦哲伦星系、南十字星清晰可见,整片天空没有任何光污染,仿佛宇宙伸手可及。
然而,这种惊喜只持续了十分钟,当Iseylia走到我们身边,告诉我们今晚的观测任务后,我满脑子只剩下了轨道进动的公式。
我看着天边缓缓升起的木星,心里下意识地在估算,如果它的赤道隆起再大一些,它的卫星轨道会被怎样长期扰动。
我忍不住轻声说出口:“si…太陡了。”
Sauel扭头看我一眼,扯了下嘴角,似乎早就猜到了我的意思,淡淡一笑,“你在想J2项吧?如果木星的赤道隆起再大一些,si的因子确实会放大。”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点若有所思的低沉,“长期来看,四颗伽利略卫星的轨道会出现更明显的近地点进动。尤其是木卫一和木卫二,它们本来就因为与木卫三形成1:2:4的拉普拉斯共振而处于高度耦合,如果J2更大,扰动频率会叠加在共振项上,可能导致轨道偏心率在百万年尺度上有明显的调制。”
我眨了眨眼,下意识接话,“对…而且轨道倾角也会被带动变化,长期积累下来,可能会改变潮汐加热的效率。木卫一的岩浆活动,木卫二的地下海洋稳定性,全都会受到影响。”
Sauel点点头,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没错.这就是为什么在写报告的时候,我们不能只用简化的二体模型。木星的J2,本质上就是在告诉我们,巨行星的内部结构和自转速率,直接写在卫星轨道里。”
他说着,把手里那支笔转了一下,在我的草稿纸上快速写下一个公式,“就像这样,升交点的进动率就是这样受控的。数值小的时候没感觉,但在Gyr的时间尺度上,它可以完全重塑一个卫星系统的结构。”
我恍然大悟,继续和Sauel一起讨论,耳边忽然响起Nattalie的笑声,“天啊,你们两个是不是疯了?我们才刚到阿塔卡马,就开始在星空下讨论轨道进动?别人看星星都浪漫得要死,你们一开口就是公式。”
我脸颊一下子烧了起来,下意识抿住嘴角,想解释却又说不出话。
而Iseylia则在一旁,轻轻抬起手中的啤酒,仰头喝了一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她的声音一向带着点慵懒的笑意,“好吧,我知道我很缺德,但是…你们也不用今晚就开始工作吧。今天可以好好休息,明天上午九点,办公室准时集合。”
她的语气轻快,带着点调侃,我却听出那份体贴。也不再和Sauel进行学术探讨,而是抬头,静静欣赏着夜空中的繁星。
肉眼观察完后,我们又拿出了深空望远镜,观测那些海王星外天体和小天体。ESo的科研人员christian博士忽然对Iseylia说:“Iseylia,不让你的学生们看看你发现的彗星吗?”
我们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了惊喜期待的表情,Nattalie搂住了Iseylia的胳膊,期待地说:“真的吗教授?您发现了彗星?!是短周期彗星吗,天啊,太幸运了!”
“是的。”Iseylia还是微笑着点头,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一颗短周期彗星,编号是t-Saturn2020p。”
她说着,在电脑上点开了一幅彗星追踪图,指着上面的坐标告诉我们,“它现在在这里,接近土星轨道。”
Sauel立刻根据坐标调整望远镜的参数,接着放大,我们终于看清了那个模糊的影子,拖曳着蓝绿色彗尾的那个小天体。
“教授,您给这颗彗星命名了吗?”Nattallie好奇地问道。
“嗯,命名了吗,它叫….”Iseylia停顿了几秒,我看见她的右手手指无意识的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Rosey。”
“为什么叫Rosey?”我也有点好奇,直接脱口而出。
“因为我喜欢玫瑰。”Iseylia的回答很简单,但是声音却很轻,还是一直摩挲着那枚戒指,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
我们都没再问,欣赏完夜空后,想到明天开始的繁重工作,便都早早回了房间休息。
第二天开始,就是连轴转的观测任务。每天白天开组会,校对昨晚的观测数据,安排当夜的望远镜调度。到了夜晚,三点一线地在控制室、望远镜阵列和宿舍间奔波。
凌晨三点,我坐在屏幕前盯着VLA阵列传回的数据,眼睛酸得睁不开,耳边只有电脑持续的低鸣和速溶咖啡的苦味。原本梦幻的银河,此刻不过是数据点和噪声曲线。脑海里只有一样东西——这是干涉测量的傅里叶变换公式,用来从射电信号重建天体的亮度分布。
一周下来,我累得头脚倒悬,回到宿舍直接倒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仍旧是残影:望远镜阵列转动的轰鸣声,数据流上的闪烁点,和夜空中如海啸般涌来的星辰。
第二周的最后一晚,我把整理好的观测报告交到Iseylia手上。她接过文件,拿着一支笔翻阅,画重点、简单写几句批注。她的动作很轻,我却很紧张,很怕….她会对我失望,怕我对不起她给我的这个珍贵机会。
我一直紧张地盯着她的表情,生怕她皱眉。几分钟后,她合上报告,抬头朝我一笑:“非常好,Arteis.你的报告结构清晰,逻辑严谨,表达也非常专业。我看得出来,你很努力,花了很多时间。”
听到这里,我松了口气,刚准备开口,她却顿了一下,接着说:“不过呢——你太追求完美了。比如在第二部分,你把不确定性写得过于细碎,甚至连不必要的四阶修正都写进去。我们当然要精确,但在观测记录里,高效同样重要。观测报告不是发表论文。”
我的脸微微发烫,下意识攥紧了衣角。
她看出了我的窘迫,语气却柔和下来,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安慰我,“别紧张,这只是因为你还没正式开始研究生的课程。你的能力已经很突出,我相信,你会成为今年最优秀的研究生。但是,你需要记住——在科研里,效率和精确并重。不要过于完美主义,我们更需要的是能在有限时间内完成关键任务的研究员。”
我点点头,她的赞扬让我雀跃,而那句“不要过于完美主义”,却像一根针,扎破了我心里长久以来的紧绷。其实,我根本不需要把每件事都做的那么完美,我可以犯错,可以有不足,但是还是有人,会看重我,鼓励我。
9月10号,出差结束,我们所有人都没有了最初的欢欣雀跃,Sauel这么正经的人也和Natallie开起了玩笑,故意用责备的语气说:“Natta,你骗了我们,你说,比度假更让人舒心,但我快累死了。我现在站着都能睡着。”
“我也是。”我已经哈欠连篇,也顾不什么形象不形象的,瘫在沙发上上几乎要晕倒,“我已经死了。”
“嗯,我说的是…”Nattalie也打了个哈欠,瘫了下来,和我的头靠在一起,“路程上,比任何旅行都轻松。孩子们,我旅游可舍不得买一万欧的机票。”
“一样。”我和Sauel异口同声。
Iseylia也在这时端着一些吃食走了过来,她的脸上也是两个大黑眼圈,衬的皮肤更加苍白,她也坐在了我旁边的沙发上,直接瘫在了靠背上,吐出几个零散的单词,“终于…结束了…我要…回家…睡觉。”
“对了..”她撑起最后的力气,对我们说,“接下去…放假…10月…9号…学院正式开学,再…工作。”
我们累的连笑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点点头,三个人齐齐说了一句,“Ja,profess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