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0章 司老爷子的回忆(2 / 2)
红豆般渺小却至关重要。
眉眼间没有半分动摇,
停留着平静中紧绷的神色,
坚定在疲惫里愈发凝聚。
屋内的灯光映在他宽厚肩膀上,照出几条浅浅的光带。
空气中静谧无声,连窗外偶尔传入的风声似乎也被压低了分贝。
他目光投向尚未完全阖起的门扉片刻,而后又缓慢收回视线。
他清楚地明白,风暴从无尽头可言。
明日无论阳光怎样温柔,晨露滑落阶前,他仍旧背负着整个家族的重量,无从卸下。
那些隐在岁月里的责任还印刻在他的每个动作里,
即便再难,也必须守住小幺脚下的路径。
“哼……”他略微扬起下巴,椅背轻轻吱声。
他眸色锋利如刀,却不失耐心,
话语出口带着一份柔和的耐性。
“我的小幺,是司家的一片天。只要我还能坐得住这张椅子,无论外头谁起了什么异心,都别妄想动她一根头发。”
说完这句话,他后背贴紧藤椅,手指在扶手处缓缓收拢又松开。
紧绷的肩线逐渐弯曲下来,唇角却不自觉收起惯常的严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的释然。
他面容在昏暗光线下柔和许多,但神情没有软化,
反而显出由来未有的静默与果决。
斑驳灯影拖曳身形在雕花木椅背后,室内气温略微下降,他把披巾拉了拉。
灯光穿过窗棂洒在地板,桌角上一卷旧报纸被夜风掀起一角。
他闭上双眼,长呼一口,睫毛在颧骨上留下淡淡阴影,
只是屏息凝神,仔细聆听屋外风声与钟表滴答。
廊下老梧桐叶低声摩挲,院墙边偶有枝条轻响,夜色逐层加深。
他嘴角略微翘起,那笑意不张扬,只是静静流露,如温存的旧事浮现脑海,
只不过此时,他所珍重已不是过往年少荣光,
而是眼下牵系全家的托付。
他在不动声色间,于心底轻声呼唤:
“小幺,你要记得,爷爷在呢,什么都不用怕。”
沉沉夜色下,藤椅缓慢晃动着,载着司家百年风雨,
载着他满腔的爱与忧愁,一点点滑向更深的守候里。
院内夜色渐浓。
墙角下,一盏灯将温白光投在青石地面,照出斑驳印迹。
司老爷子独自倚坐在摇椅,一只皱巴巴的手还按在那根藤椅扶手上,
他的指节略微发白,手背青筋隐现,仿佛在适应夜间微凉的空气。
指尖轻轻摩挲着藤椅纹理,动作缓慢而细致,
摩擦里带着无声迟疑,不知是在抚摸时光的裂痕,
还是想拢住记忆里残留的一缕温柔。
窗外风送进来低低花香,仿佛吹动了院中枝叶
;草木的影子被斜斜投在老屋窗口,随风摆动,
把屋里的静谧勾勒得愈发深沉。
前桌的茶具未收,余温早已散尽。
司老爷子并未真的困倦,头微微后仰,眼皮略跳。
他的呼吸平缓却不均,心头的思绪一阵阵涌上来,
如同夜里远方偶尔断续的潮声,扑打着旧日岸边。
他半垂着眼帘,仰望室顶灯光与夜色交接处,
仿佛能透过微暗灯光之间的空隙,隐约望见许多年前黄昏的模样,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那个女子就在记忆的斑块里站着,发梢微湿,眉眼间带着浅浅笑意。
她发梳简单,素朴青丝簪别在耳侧,整个人安静立于司家老石墙下。
她身上的布衣干净且湿润,阳光曾在褶皱上停留。
袖口收拾得极细致,那双手刚夹好几件晒干的衣物,却在转身时,还不忘回头瞄他一眼。
那时候的司老爷子,还年轻,背脊挺直,说话带着棱角与冲劲,
可当他望向她,剩下的狠劲似乎都化开了,
只觉自己像只撞进网兜的小兽,被她的温柔轻轻托住。
“阿沁。”
他心头低念夫人的闺名,嘴角随之牵动,
浮现出久违的温存,指腹在椅把上不自觉地紧了又松。
“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与家里争吵,就是为了见你一面。”
明明已是银发白鬓的老人,额角细密的纹理在灯光下更显清晰,
指尖搭在膝盖上微微收拢,可此刻,他的唇线柔软下来,原本紧绷的下颌也悄然松弛。
仿佛回到如同少年般稚气的时刻。
他的目光低垂,玻璃窗外夜色寂静,屋内只余时钟滴答声,
记忆像湿润的风轻拂过鬓边。
他还记得,那场大雨,自己披了蓑衣,纺布衣角沾着泥浆,
鞋底陷入烂泥里一步步向前。
雨水顺着发梢滑落,掌中紧攥着那袋糖果,
一口气冲到了阿沁家门口,只为递上一袋买来的糖果。
“别人都晓得我司家是个硬骨头罢,”
司老爷子喃喃道,手指习惯性地摩挲膝上的茶杯,
杯身温热渗进掌心,
“但只有你,敢拿根柳条抽我的手背,还骂我莽撞。”
他语调带轻微起伏,目光飘到屋角那把旧伞上,唇边浮起一点短促的笑。
他的话里夹着笑意,也有些苦涩。
桌上微光映着他略显苍老的面容,那些年少时被责备的羞怒,
都悄然随着雨声消散,化作日复一日的温柔依赖。
他忍不住伸手,指腹从那裂开的藤椅纹路滑过,
木屑磨蹭皮肤,闭着眼也能触到岁月雕琢下的斑驳。
屋里静极了,他的呼吸因碰触旧物而稍慢半拍。
司老爷子的神色逐渐柔和,眉头舒展,嘴角弯起,眼里竟隐隐发亮。
呼出的气息在微凉的空气里变得悠长,被怀旧填满间隙。
“阿沁,你那双眼睛,总是跟春天一样。”
他的肩膀微微下沉,话音未落,指尖却在椅扶上按了一下。
他自言自语,“眨着眨着,就把我所有脾气都揉没了。”
思及旧人,他心跳都随之慢了半拍。
那些风里雨里的日子,两个人并肩撑过。
院子里总有风,把竹叶刮得细碎作响,偶尔一场急雨自檐下流淌成线。
无论是宅门里的闲言碎语,有时远远传来低声议论,落进走廊的阴影,
还是外头乱世的腥风血雨,夜里传来街头吵闹的闷响,
窗纸微微晃动,她都只是静静地站在自己身边。
从未退缩分毫,始终在自己左右。
屋内光线忽明忽暗,她偶尔放下手中的针线,
靠近为他披衣,带着淡淡莲香。
有一次,司老爷子在外闯祸。
那天傍晚风比往常猛烈,门厅积了几片湿泥。
他推门进来时步子有些蹒跚,衣角残留着污迹,发梢还沾了血迹。
手背开裂出鲜红的痕,袖口藏不住狼狈,
呼吸间带着压抑怒火,进屋便不再多看旁人一眼。
回到家里一身狼狈,满手鲜血,背负着半天的怒气,谁也劝不动。
他面色阴沉,只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偶尔停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屋里的气氛仿佛随他的脚步一同凝滞。
下人递来的药酒,他推开不肯接,
有几次抬眸,眼中全是隐忍。
他记得阿沁只是悄悄在厨房蒸了一罐温热的莲子粥。
厨房炉火小心加温,锅盖上细密水珠滚落成串。
她没有发出太多声响,连动作都很轻,
她只将粥盛好后,托着瓷碗,趁着夜色将它端出来。
什么话都不多说,只递了碗过来。
相对无言,她把瓷碗搁在他掌心,微微点头,随后避开他的视线,
将桌上一只空盏轻轻挪至一旁。
灯光映出粥的热气,在空气中浮动几下。
那一刹那,他心里的所有风浪都归于静水。
莲子的香气温吞,手指触到瓷碗尚有余温,
他胸膛压抑的急促渐渐缓和。
屋外风声减弱,夜色也安静下来。
“你从不问我成败,”
司老爷子叹息着,眸色深沉,“只看我安危。”
他说时下意识低头,眼睫遮住目光,声音散在半空。
指尖无意间摩挲着碗沿,不肯松开。
他的话极轻,像怕惊扰梦里的夫人,眸光定在空处,不自觉地泛起一层湿润。
他微微垂首,喉咙动了动,努力平复呼吸,却止不住眼角的潮意。
司老爷子用力握拳,仿佛还抓得住她温暖的手掌。
他手背青筋绷紧,一瞬轻轻收拢,又慢慢摊开,
指纹里仿佛还存留着昔日微凉的触感。
他曾骄傲地以为自己能为她挡住所有风雨,可命途难料。
夜色下影子拉长,他曾在书房窗前驻足许久,
觉得只要自己足够坚硬,
风雨都拦在门外。
可后来才知道再多守护也会力有未逮。
病魔突袭的时候,老爷子的全部坚强都化为无力,屋里弥漫药味,床头的病历本翻开到新页。
他只能在病床边守着她苍白的脸,紧紧捏着她瘦弱的手,嘴唇微颤。
每一次她指尖抽动,都是他强作镇定地俯低身影,
只让自己的手掌更贴近她的掌心。
“你啊,”他苦笑,声音低哑中带着不可遏制的柔情,
“总比我勇敢。你临走那天,居然还反过来安慰我,说司家以后交给我,你不用牵挂。”
他指尖掐进掌心,用力到微微发白,汗水顺着掌纹渗出,在灯光下凝成浅薄的湿痕。
眼眶渐红,他盯着灰暗的桌面,目光里晕开淡淡水意,
却又死死压着,没有让泪珠滑落,只在睫毛间打转。
房间深处的钟鸣声隐约传来,窗外风声一阵强过一阵,带动半开的窗纱扑簌作响。
司老爷子的身形在晃动的影子里略显僵硬,他眉心收紧,
双目带着些许涣散,像是被记忆拽得停在原地。
仿佛院门口依稀浮现一抹单薄的身影,衣角随夜风轻轻摆动,一只手不经意搭在门框。
昏黄灯光落在她脸上,那熟悉的浅笑柔和又宁静,
将时光深处所有执念、温情都凝聚在此刻无言的相对。
“小幺这孩子,还真像你。”
他低低说出口,目光里藏着纠结难明的意味。
沉默间,他慢慢举起手,指腹摩挲着鬓侧早已花白的发丝。
粗糙的皮肤在鬓间流连,仿佛隔着岁月与故人作最后的告别。
司老爷子呼吸细弱,头微微低下些。
他脑中浮现夫人过往的温和神情,那声音软糯,语调却从不含糊,
一如既往将刚强藏在温柔后。
哪怕旁人讥诮,唇边总保留短促笑意,仿佛什么都无法击碎她。
一句平淡的话隔空响起:“晴天有云,风雨都是活路。”
似乎正凭着这种不张扬的泰然,如今的司家才越过代代风浪,不曾动摇。
烛光微晃,他闭了闭眼,眉头蹙得更紧。
片刻,他挺直脊背,嗓音轻哑,喉结滚动时带出压抑已久的狠劲。
他肩膀微微发抖,却强撑着不肯屈服。
“阿沁,你那颗心,我知道有多硬。”
他的嗓音越来越低,似乎怕惊动了什么。
他轻轻晃着椅子,手指在椅扶上不自觉地摩挲着。
椅子随着动作发出断续吱呀声,回荡在安静的屋内,仿佛每一道轻响都在夜色里延展。
他的目光缓缓掠过墙上的影子,终究垂下视线,
将所有守候和思念在这晦暗灯光下,渐渐归于无声。
他闭上眼,呼吸逐渐平稳,胸前的衣襟随起伏微微动荡。
心口仍旧律动着那曾经共鸣的旋律,悄然流淌不息:
那旋律是与阿沁并肩行走田埂时脚下踩过的泥土,
是夜半归家的路灯光影投在两人身上的温度,
是病榻前彼此依靠低声说话时相互攥紧的手心,
也是风雨中无人言语,却捧着彼此信念的誓约。
隔着窗外晚风,那些经历如同唇齿间溢出的温热回忆,将旧时日一遍遍重叠进心头。
许久之后,他的手指在椅扶处停顿了一瞬,
司老爷子猛地睁开眼,微弱烛光映在脸上,
皱纹深刻而安稳。苍老的眸子不带退让,亮着坚持。
他的肩膀微微向后靠实,不急不缓地开口:
“你放心吧。我能守一辈子司家,更能护住小幺。”
说话间嗓音因岁月沉淀厚重,尾音却收得柔和。
司老爷子侧了侧头,耳畔仿佛拂过风声。
妻子的声音似乎融于黑夜,低低绕在耳边,是当年熟悉的那种温婉坚定。
他停顿片刻,嘴角轻轻弯起——
“老头子——家要成天,你要成山——”
记忆在昏黄灯下流转,屋外树叶轻晃,恰如她过往的柔声。
他露出浅浅笑意,几乎让鼻息掠过空间。
藤椅仍在慢慢摇荡,椅脚摩擦地面的声响与过往痕迹交织在一起。
残缺与希望在夜色中包裹,旧事未散,而新的守护悄然酝酿其间。
深夜时分,屋内外一片安静,只余墙角时钟的细微走动。
他缓缓俯身,声音很低,呼气也放慢,极为珍惜地唤了一句:
“阿沁……我知道你一直在。不急,咱们慢慢走——”
夜风穿堂,灯火微茫。
他的目光在室内扫过,
仿佛,妻子的身影正静静伫立在夜色深处,与他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