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文胆剑心(1 / 2)
暮春的日光,已褪去料峭,变得醇厚温润,如同上好的琥珀蜜糖,流淌在八重堂前被岁月磨洗得光润的青石板路上。空气里浮动着油墨、宣纸与街角刚出笼的樱饼交织的甜暖气息,人群的喧嚣被这暖阳一烘,发酵成一种充满期待的、嗡嗡作响的暖流,包裹着每一个人。
飞云商会的二少爷,笔名枕玉的行秋,便坐在这片暖流的中心。靛蓝色的桌布衬得他指尖如玉,那柄狼毫在他手中轻盈流转,于扉页上留下“枕玉”二字,清逸洒脱,恰似其为人。面对簇拥的读者,他嘴角噙着那抹标志性的、介于温雅与一丝洞悉世情的狡黠之间的笑意,从容应对。
“枕玉老师!新卷里那位白衣侠客,最后可寻到了他的道?”一个年轻读者激动地探身询问,眼中闪着纯粹的光。
行秋搁下笔,抬眼望去,眸中笑意清浅,却如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智慧的涟漪。“侠者寻道,不在天涯,而在心间。”他的声音清朗,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他能于市井烟火中见真义,于平凡琐碎里守本心,方是真正的成长,胜过千里独行。”
他谈笑风生,时而引经据典,信手拈来;时而妙语点评自己笔下人物的痴顽,引得周遭阵阵会心的低笑与赞叹。气氛是温暖而怀旧的,仿佛老友围炉,共话桑麻。然而,在这份看似不着边际的闲谈中,行秋的目光偶尔会掠过人群,与远处静立旁观的林涣微微一碰,旋即心满意足的收回。
此刻林涣并未置身于喧闹的中心,而是与温迪一同静立在人群外围一株盛放的绯樱树下,仿佛自成一方天地。她青衫素雅,姿态沉静,如同画中走出的仕女,与周遭的沸腾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然而,与这份沉静形成有趣对比的,是她鬓发间一点极不显眼的“异动”——缩小了体型的特瓦林,此刻正将自己盘成一个小小的、泛着苍青荧光的“发饰”,懒洋洋地搭在她乌黑的鬓角,龙尾还无意识地轻轻扫过她的耳廓,带来一丝微痒。
温迪则斜倚着树干,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巧的酒壶,他抿了一口,碧色的眼眸弯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望向台上那个正在挥斥方遒的少年。他用肩膀轻轻碰了碰身旁的林涣,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促狭与赞叹:“瞧见没?咱们这位小先生,平日里看着像个需要人照顾的琉璃娃娃,一上了这‘公堂’,可是比真正的骑士还要威风凛凛呢。”
林涣的唇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她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温柔地落在行秋身上,仿佛一位看着自家孩子在校场上大放异彩的家长,眼神里充满了鼓励与了然的静默,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她没有回应温迪的调侃,但那柔和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特瓦林似乎也被台下那激昂的气氛所感染,从鼻息里喷出一缕极细微的、带着青草与苍穹气息的吐息,算是附和了温迪的评价。
行秋的目光,转向一位熟识的书友,语气悠然,却如琴弦微振,透出别样的郑重:“小友可知,侠之大者,非仅仗剑天涯,快意恩仇。有时,为国为民,为往圣继绝学,为蒙尘者洗冤,涤荡历史的迷雾,亦是人间至侠。”
这话语不重,却像早春的第一声惊蛰,悄然滚过心头,在一些敏锐的读者眼中点燃了细微的火苗。更大的雷霆,尚在云后酝酿。
时机,悄然而至。
八重堂那位素来以沉稳着称的主编,此刻步上前台,步履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他轻轻击掌,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奇异地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他脸上泛着一种混合着郑重与荣光的红晕,声音透过人群,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书友,今日之幸,不仅在于《沉秋拾剑录》新卷发售。更在于,我们荣幸地见证枕玉老师,受容彩祭文风启迪,焚膏继晷,倾情撰述的一部全新力作之诞生!”
所有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瞬间聚焦于一点。
“此书,非是虚构之传奇,而是一次基于严谨考据、以笔为剑,直指历史迷雾的壮举!”主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相击般的铮鸣,撞击着每个人的鼓膜,“它关乎一位天才诗人的沉冤,关乎文人风骨的不屈!今日,我们有幸在此,举办《赤人洗冤录》首发签售会!”
“有请枕玉先生——为我们,为历史,展示文人如何以笔为剑,劈开百年的迷雾!”
最后的尾音如同利剑归鞘,斩断了最后一丝余响。全场,陷入了一片绝对的、充满引力的寂静。
行秋缓缓起身。他脸上那属于少年商贾的、游刃有余的轻松笑意,如潮水般褪去,露出其下坚毅的礁石。他甚至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原本就已十分平整的衣襟,那动作缓慢而充满仪式感,仿佛一位即将步入庄严殿堂的学者,正在披上他的战袍。此刻的他,不再是小说家“枕玉”,更像一位捧着一颗赤诚之心的“历史叩问者”,肩负着为无声者代言、请命的千钧重担。
他走到台前,目光沉静地扫过下方无数双眼睛——期待的、好奇的、疑惑的、审视的。每一双眼睛,都是一个等待被照亮的灵魂。他手中那本墨香犹存的新书,此刻重若千钧。
“诸位,”他的声音依旧清越,却像被山泉洗过的玉石,蕴含着一种沉淀下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今日,我想讲述一个故事。一个关于‘诗’如何背叛其主人,而‘真’又如何被‘伪’所埋葬,最终……魂归苍茫的故事。”
他以一个绝佳的谜题,精准地扼住了所有人的呼吸:“一位才华横溢,本应光耀诗坛的诗人,为何会因自己的诗作而身败名裂,含恨终身,最终零落于‘野色苍茫’之中?”
成功地将所有人的心悬于一线后,他并未急于给出答案,而是如同一位技艺已臻化境的侦探,开始从容不迫地陈列他的“物证”。两名八重堂的伙计,抬上了两块蒙着洁白绸布的巨大竖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