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5章 无境之人(2 / 2)
“此人性情如何?我要是去找他,会不会被拒之门外?需不需要带上厚礼登门?”
陆沉摇摇头,嘿嘿笑道:“姐姐不用担心这个,我那位好友,品行极好,也就……有那么一点好色而已。”
“但绝对是个可以生死相交的大好人!”
言语之间,满是真诚,可宝鳞听在耳中,总觉得陆沉是在说反话,这会儿的她,又有点不太想去了。
陆沉轻声劝道:“昔年我那位大师兄,走了一趟玄都观,拦住了孙道长,请他在递剑之前,先游历一趟浩然天下。”
年轻道士再次行礼。
“还望宝鳞剑仙,今日也能暂时放下恩怨,随我走一遭浩然,多年修道练剑,不说要道友放下芥蒂,可总归要为自己活一次。”
沉默许久。
宝鳞蓦然一笑,“这些话,真不应该出自陆老三之口,不像,难得,居然。”
陆沉有些片刻失神。
“居然。”
好像人间早就开始了换新颜。
老大剑仙不像老大剑仙。
礼圣不像礼圣。
道老二不似道老二。
还有他陆沉,也不再是那个年复一年,只会打理庄稼的小小佃农。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自知与不自知,谁知道呢。
该去见见老友了。
……
并州天幕。
陆沉祭出那枚金黄色养剑葫,带上一位岁数比他大,修为却比他低的女子剑仙,联袂远游。
十四境仙人的御风,快若闪电,不到半炷香,两人便穿过两座天下的接壤天幕,抵达儒家天下。
落地在一座无名山头。
与此同时,夕阳终于西下,大地尽头,迅速被阴影笼罩。
宝鳞四下张望一眼,皱眉问道:“此处是浩然哪一洲?”
陆沉笑眯眯道:“当然是中土神洲,至此,贫道就与姐姐道别好了,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宝鳞迟疑了一下,还是朝他拱了拱手,陆沉笑容满面,也不再废话,脚步微动,缩地山河。
肆意张狂。
然后在文庙一座学宫上空,年轻道人就被一名老儒士拦了下来。
陆沉咋咋呼呼的,压根不想与他多费口舌,抖了抖衣袖,掏出那截断臂,口气恁大,张嘴就要找那位小夫子。
礼圣没来。
最后是亚圣亲自前来,与三掌教小聊了几句。
而很快,陆沉便再次动身,赶赴东宝瓶洲,现在他的腰间,除了那枚养剑葫之外,还多了一块文庙的无事牌。
之前两人落地的那座山头。
高挑女子没有御剑,她还不太清楚,那个吴霜降与孙道长口中的“宁姓剑仙”,如今身在何方,有些漫无目的。
浩然天下的山水,不得不说,还真就比家乡青冥天下那边,来得要好看一些。
去哪呢?
听玄都观那个老人说,如果来了浩然天下,可以先去一趟扶摇洲,那边的某处大海之滨,有间草堂。
有个书生,名叫白也。
据说是什么人间最得意。
那就先去找他好了。
宝鳞缓缓下山。
月失楼台,雾迷津渡,往事已空,如坠梦中。
此身尚在,可枯木犹能逢春,铁树亦可开花,那么故人呢?
吴霜降找她的那番话,说得很对,凡夫俗子也好,修道之人也罢,这一辈子,总要做点有意义的事。
想在青冥天下,在白玉京杀余斗,至少需要三四位杀力极大的十四境修士,并且各自之间,毫无芥蒂,置生死于度外。
吴霜降给了个口头承诺,下次出关,他就能跻身十四境,问剑道老二之人,算他一个。
孙道长一个。
差点意思。
所以在吴霜降的劝说下,宝鳞此刻来了浩然天下,既是游历,也是寻觅同道中人。
白也不知道会不会答应。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那位宁姓剑修,吴霜降与孙道长对他的评价都极高,甚至在后者口中,这天底下,能杀他余斗的,只有那个年轻人。
只是该怎么去找他呢?
女子一拍额头。
刚刚就应该在陆沉那边多问几句。
不过浩然天下大是大,她要找一位声名赫赫的剑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找人容易,找到之后,该怎么去撺掇,忽悠他一起去往白玉京,才是个大难题。
愁啊。
……
书简湖。
陈淳安先一步下界,目的明确,老人踏上宫柳岛渡口。
没有直接去见那个年轻人,陈淳安双手负后,仔细打量这处崭新洞天。
三千里书简湖,经此一役,已经被那一对属于伪十五境的山水印同化,落地生根,大道生发。
说简单点,就是自成一界。
人间的洞天福地,绝大多数,都是昔年远古天庭的一粒粒“尘埃”,特别是在登天一役,坠落而下的碎片,最多。
一部分是持剑者斩落。
只有那么寥寥几座,是被大修士亲手开辟,比如道祖的莲花洞天,小说家老祖,演化的白纸福地。
一桩大功德。
老人唏嘘不已。
不同于外界,浩然那边是严寒冬季,此处地界,却是初春时分,之前那些遍地积雪,不再复见。
取而代之的,是荒草丛生。
当然,在这些杂草之上,还有花丛林立,杏梨花开,哪怕是稍晚绽放的桃樱之木,也是郁郁葱葱,好似已经准备妥当,要不了多久,便会展颜人间。
难以想象,这么一座书简湖,昨日今日,就已是天翻地覆的差别,什么腌臜之地,分明是鸟语花香。
除了眼前的宫柳岛。
书简洞天之内,在中心区域,又有一座小天地,站在外界,哪怕是陈淳安这等飞升境大修士,也难以看个透彻。
漆黑如墨,黯淡无光。
竖耳聆听,还有一声声凄厉惨叫,依稀传来,恐怕境界低微的下五境练气士,都不太容易扛得住,轻则眼神迷离,重则道心破碎。
千万厉鬼的戾气与恶意,全数汇聚于此,也诞生了一场积累三千年的天殛。
所谓天殛,也可称为天劫,书简湖的这场劫难,与当初的骊珠洞天,有些类似。
为天道所不容,积攒到一定地步,便会出现这种境况。
而“天道”,又是一个玄之又玄的东西,哪怕是三教祖师,也无法道出个分明。
比之天庭神道,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淳安收回心神,老人抬起手腕,屈起二指,朝着一层黑色界壁,敲了敲门。
一袭青衫出现在灰雾之中。
瞧不清面容。
陈淳安立即作揖行礼,自报名号,并且直言,想要入内一叙,希望剑仙能开个小门。
那人没有回礼,就这么站在界壁之内,双手负后,冷冷的看着他,嗓音沙哑,开口道:“南婆娑洲的陈淳安?”
老人点头称是。
男人随手从灰雾中抓来一头鬼物,揉作一团,自顾自塞进嘴里,咀嚼之声极为清脆,问道:“有事?”
这一幕,看得有些头皮发麻。
陈淳安摇摇头,“只是想来见小友一面。”
宁远呵呵一笑,“小友?我与陈老前辈,以前从未见过,哪来的什么友不友的?”
他烦琐的摆摆手,下了逐客令,“老前辈坐镇南婆娑洲,本就杂事极多,唠嗑什么的,还是算了,慢走不送。”
陈淳安欲言又止。
就在此时。
一名老僧,浑身宝光熠熠,下界而来,站在宫柳岛渡口,与陈淳安相隔不远,双手合十。
僧人微抬眼皮,看向界壁内的那人,微笑道:“宁剑仙,当年一别,好久不见。”
宁远打量了他几眼,心头思索,而后终于想了起来,拱手抱拳,点头道:“见过大师。”
这位佛门老僧,就是当初骊珠洞天在破碎之际,前去镇压齐先生的三教圣人之一。
其实也谈不上镇压,僧人隶属于西方净琉璃世界之主座下,当年也是为了劝齐先生,莫要赴死。
所以宁远愿意以礼相待。
老僧显然不是个话痨,取出一方雷音塔,托在手心,直接说道:“贫僧奉东方净琉璃世界教主之命,特来为剑仙封正,此物便是贺礼。”
“原骊珠洞天,镇剑楼上的莫向外求,宁施主已经功德圆满,佛家愿意拱手相让。”
宁远刚要言语。
陈淳安坐不住了,以心声打断,沉声道:“宁小友,这老僧,是正统佛子不假,可你沦落到此,就是这鸟人在从中作梗。”
“我们儒家与道门,其实早就不视剑仙为大道窃贼,只有莲花天下那边,一直处于观望状态。”
宁远皱了皱眉,同样以心声回道:“果真?”
老人言之凿凿,“果真。”
陈淳安补充道:“据礼圣所说,当年在骊珠洞天的龙须河畔,小友斩杀的那位苦行僧,就是他的嫡传之一。”
意思已经很明了了。
所以在听完之后,宁远伸出一手,摊平身前,佩剑太白,自行入手。
老僧还没反应过来。
男人就已经连出三剑。
一剑将其打退出书简湖,斩破袈裟,一剑缩地山河,逼退至东海附近,第三剑接踵而至,打得一名飞升境佛子的粹然金身,当场崩碎。
陈淳安看得心惊肉跳。
宁远此时的境界,很是玄乎,就连他,竟是也不可探查,可怎么都想不到,杀力会高到这个地步。
那位老僧,出了名的打架一般,陈淳安自认,对上他,几巴掌就能完事,可想要斩杀,还是要费一些手脚的。
眼前的一袭青衫。
有点像……
无境之人?
松开剑柄,太白自行悬浮身侧,宁远面色平静,再次下了逐客令,“陈老先生,你我不是同道中人,请回吧。”
陈淳安唯有苦笑,后退一步,作揖拜别。
他离去之后。
良久,宁远走出心相界壁,现身于渡口,形神枯槁的他,两袖抬起,朝着老先生离去的方向,默默作揖。
男人忽然转过头,瞥了眼宫柳岛之外,北方千里远近,有个黑衣姑娘,正在拼命御剑赶来。
他此刻炼化天殛,身藏千万恶意,又以本命两印合道书简湖,开辟洞天,可以这么说,书简湖就是他。
他就是此地的“老天爷”。
三千里辖境,心念一动,转瞬即至,似鬼非鬼,似人非人,境界……
没有境界。
但是又拥有不低于飞升境的实力,坐镇其中,书简不毁,他即无恙。
弊端就更加明显了。
画地为牢,自缚双手。
宁远想着,要不要直接把小姚赶出去,施展手段,送她返回剑气长城,应该是没问题的。
男人呵了口气。
这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了呢?
取出一顶破烂莲花冠,自顾自戴在脑袋上,宁远蹲在岸边,双手拢袖,喃喃道:“陆沉啊陆沉,你再不来,等我自己脱困,别说我不认你这个朋友。”
狗日的陆沉。
说好的生死与共呢?
中土与宝瓶之间的内海,一名年轻道士,蓦然失笑,念白唱诵一句,“形固可使如槁木,是此理,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
陆沉趴在巨大金黄色养剑葫上,双袖摇摆,狗刨凫水而去,大声嚷嚷,“宁道友诶,贫道来啦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