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莫芸「11」(2 / 2)
她忽然轻笑一声,那笑意漫过眼角的细纹,像投入静湖的第一颗石子,先是漾开浅浅的弧,接着便漫到眉梢。
连鬓边垂落的碎发都跟着轻颤,尾端还沾着点月光的清辉,像落了片细碎的银。
那笑意里带着点洞悉一切的了然——仿佛我那些藏在眼底的扭捏、攥在手心的动摇。
甚至连我自己都没察觉的、在“民国女兵”几个字出口时喉结的细微滚动,早被她看得明明白白。
像看一本摊开在阳光下的旧书,连字里行间被时光浸出的褶皱、被眼泪洇湿的痕迹都瞧得真切。
“我就是我,辛梓茉。”她指尖在红木桌沿轻轻点了点,指甲泛着淡淡的粉,敲出的“笃笃”轻响。
竟和方才青瓷杯底与桌面相触的余韵奇妙地重合。
像在为这场离奇的对话敲着不成调的节拍,又像在帮我数着那些被时光模糊的、与芊落有关的碎片。
“至于为什么知道这些……抱歉,不能说。”
她抬眼看向我,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冬里结了薄冰的深水,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却能清晰照见我眼底的慌乱与躲闪——那躲闪里藏着对真相的渴望,又裹着对“失去”被盖章定论的恐惧。
“告诉你这些,不过是不想这世间少了位能勘破真相的法医。
你总陷在那些念头里,白天对着解剖台走神,镊子差点夹错了送检的心肌组织。
我听说你上周还因为分神,把病理报告上的‘2024年’写成了芊落出事的2023年10月17日。
那是她最后一次给你发‘阿芸下班记得吃热乎的’消息的日子。
主任拿着报告找你时,你盯着那串数字愣了半分钟,眼圈红得像刚哭过,却嘴硬说‘是打印机墨水晕了’。”
“夜里你抱着她那条米白色围巾失眠,围巾领角还沾着她上次吃火锅溅到的油渍,是你最爱的番茄锅底的颜色。
你舍不得洗,总说那是她留下的‘活证据’,睡前要把脸埋进去闻好久,像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来过。
眼睛红得像熬了几个通宵,连楼下早餐店的张阿姨都拉着你手说‘阿芸是不是遇到难事了?
以前你总买两个肉包,还要加个茶叶蛋,最近只啃一个馒头。
连豆浆都舍不得加甜,脸都瘦得脱了相,颧骨都突出来了’。”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点不易察觉的软,像怕戳疼我心上的疤似的。
“你这样拖垮自己,芊落若是知道,怕是要反过来怪我,怪我没早点把话说开,让你在原地打转。
连她最在意的、你那份拿命拼的法医工作都受了影响——她以前总念叨,说阿芸要当最厉害的法医。
要让每个被掩盖的真相都晒太阳,说她以后要做阿芸的‘后盾’,等你加班晚了,回家总有热饭吃。”
话音刚落,她忽然又添了句,语气轻得像风拂过湖面,连尾音都带着点飘忽的软。
却字字像淬了温的针,精准戳中我藏得最深的心思:“况且,你心里其实已经信了,不是吗?
从我说芊落前世是民国女兵开始,你攥着衣摆的手就松了半分,指节的泛白都淡了些,像卸下了点压了好久的千斤重担。
刚才提到‘你给她棉袄,她还你温暖’时,你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棉絮,泪珠在里面打转转。
却没再像之前那样急着拍桌子追问‘是不是假的’,只是抿着嘴盯着杯壁的冰裂纹。
像在数那些裂纹是不是和你心里的伤口一样多。
甚至我说到‘定数’,你嘴唇动了动,想反驳什么又咽了回去——你只是不敢承认。
怕一承认,那些和芊落挤在巷口小面馆吃热汤面、她把荷包蛋夹给你说‘阿芸要多吃点,办案子费脑子’的时光。
那些在阳台看星星、她指着最亮的那颗说‘这是我,以后我不在了,它就替我陪着你,你想我了就看它’的约定。
那些在雨里共撑一把伞、她把大半伞都倾向你,自己半边肩膀都湿透了还笑着说‘我不怕冷’的瞬间。
就真的成了‘还恩’的泡影,连一句‘真心喜欢’都成了自我感动的笑话。”
“唰”的一下,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怎么会观察得这么细?连我自己都在刻意回避、没完全承认的动摇,竟被她一语道破。
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剥开我用“不信”“怀疑”筑起的坚硬外壳,露出底下最柔软也最不敢面对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