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宁沅禾「2」(2 / 2)
而这场赌局,从一开始就没有赢的可能,只会输得一败涂地。
后来我坐在那龙椅上,听着砖上泛着金光。
金砖的缝隙里积着薄薄的灰尘,是岁月的痕迹。
偶尔会想起后宫的那些纷争,想起张妃的委屈、李昭仪的哭诉,还有苏嫔的下场。
有一次,我问身边伺候了父皇几十年的老太监李公公:“李公公,从前那些宫妃,真的那么怕母后吗?”
李公公躬身行礼,腰弯得像一张弓,声音恭敬又带着几分感慨:“回陛下,不是怕,是拎得清。
她们知道,恩宠是过眼浮名,今日得了明日可能就没了,皇上的心思最难猜。
家族是寻常依靠,可比起皇上的铁腕和昭王的兵权,根本不值一提,像鸿毛一样轻。
什么能争,什么碰不得,她们心里跟明镜似的,半点不含糊。
谁都不想拿自己的一辈子和家族的未来去冒险,毕竟谁都想好好活着。”
那时我才真正明白,深宫里的算计,从来都不只是儿女情长的拉扯,更藏着几分审时度势的清醒。
那些妃嫔或许不懂朝堂上的权谋博弈,不会看舆图上的边防要塞,不知道粮草调度的艰难。
却能在日复一日的观察里,看清最根本的利害——有些线,碰了就是万劫不复。
倒不如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守着自己的份例,看着宫里的花开花落,春去秋来。
而这份清醒,或许比朝堂上那些追名逐利、机关算尽的大臣,还要来得通透些。
就像母后常摸着我的头说的,指尖的温度轻轻落在我的发顶,带着她身上淡淡的兰花香。
“人啊,总要先知道自己能站在哪里,脚底下踩实了,不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碰不该碰的线。
才能站得稳、站得久,才能安安稳稳地过好一辈子,不用担惊受怕。”
这储君的位置,原该是皇兄宁沅承的。
我与他是双生子,自小就像一根藤上结出的两颗并蒂果,根须在泥土里缠得死死的,连呼吸都带着一样的节奏。
一同踏入学堂门前的青石板路,石板缝里的青苔沾过我们同款的虎头鞋,鞋尖绣着的小老虎。
一只歪了耳朵,一只缺了尾巴,是常年舞刀弄枪的母后熬夜用金线缝的,针脚里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
说这样才像我们俩,吵吵闹闹却分不开。
一同捧着卷了边的《论语》听先生讲学,书页上的批注有他浓黑的墨痕,也有我朱红的圈点。
他总爱把“温故知新”的“新”字写得格外大,还在旁边画个咧嘴笑的小人脸,说要提醒我多思考,别总抱着旧书啃。
连骑射场上拉弓的姿势,都是父皇站在中间,左手扶着他的肩纠正站姿,右手扳着我的臂弯调整角度。
教出的同一个规整模样,我们射出的箭常常并排钉在靶心两侧,箭尾的羽毛还在轻轻颤动,像一对分不开的影子。
连太傅都笑着摇头:“这俩孩子,连射箭都要凑成对,将来怕是要共担一件大事。”
皇兄性子温润得像初春融了雪的溪水,指尖拈起黑白棋子时总带着三分轻缓。
落子声轻得怕惊飞了窗棂上停着的麻雀——那麻雀是御花园里的常客,总歪着头看他。
偶尔扑棱着翅膀蹭他的袖口,仿佛也被他身上的暖意吸引。
连翻书都格外小心,指尖顺着泛黄的纸页边缘轻轻滑过,仿佛那不是书页,是易碎的琉璃,稍重些就会扰了案上跳动的烛火。
烛影在他睫毛上晃,他也只是眨眨眼,目光依旧专注,像在端详一件稀世珍宝。
连先生都说:“太子殿下心细得能装下整个乾坤。”
可他偏又聪慧得紧,先生刚讲完《战国策》里“苏秦合纵”的策论。
我还皱着眉在草稿纸上画着各国的位置,琢磨“如何才能让六国放下嫌隙一心抗秦”。
他已能捧着书站起身,条理清晰地说出个一二三来:“苏秦能成,在于抓住了六国怕秦的心思。
若换作是我,会先稳住周边小国,给他们些实在的好处——比如减免岁贡、开放互市,让百姓能互通有无。
再以共同威胁相劝,而非一味强调秦的强大,那样只会让他们更恐慌,反而容易倒向秦国。”
父皇总爱站在书房门口听着,手里还拿着未批完的奏折,指节因常年握笔泛着青白。
听完便笑着走上前,抚着他的背,指尖划过他墨色的发顶,眼底的笑意像浸了蜜的桂花糕。
“吾家有儿初长成,这江山将来交给太子,朕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