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黄衣嗤语与真实谎言(1 / 2)
第416章黄衣嗤语与真实谎言
“当所有人都相信它,它就不再是谎言——而是历史。”
——《晨星剧本灰页残句》
晨星报社六楼的主编室内,天尚未亮。
窗外,雾与血月纠缠成一层深灰的清晨,像一张蒙在城市脸上的冷纱。
油灯噼啪,微弱火光在厚重书架间跳跃,从纸背到墙角投射出一片片颤动的影,仿佛幽灵正缓慢咀嚼铅字与纤维。
司命伏案而坐,双肘支桌,脸埋在交握的掌间。
他已记不得上一次合眼是第几次钟鸣之前,或者说,他不敢——疲倦如潮上岸,正从骨缝里回涌。
他的眼皮沉得像灌了铅,耳膜深处有血液冲刷的轰鸣在回旋,思绪时而清醒、时而破碎,像一盏风口的灯。
可他仍强撑着,像一位濒临溺亡的信徒,还在崩塌的圣坛边缘攀附。
他缓缓抬眼——眼白布满红丝,瞳孔一度涣散。下一瞬,瞳中浮起一层异样的光影。
那不是房间,不是报社,不是阿莱斯顿。
而是一片无形之塔林立的黑色星海。
塔墙上密布着诡异而工整的曲线与文字,仿佛血管在语言之上生长;
塔尖朝向“不可指”的方向——非上非下,非左非右,像坐标系被谁轻轻拧了一下。
耳边响起呢喃,非言非声,像信息本身在自我描述:
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枚钉子,把语法钉入神经,撕扯神经元的缠绕与接缝。
「你是谁……你来自何处……你是否在编织你是否已被遗忘」
司命猛地一颤,脖颈像被火吻了一下。
他闭眼,强行把意识从那片“不可指”的空间里抽回;
再睁开时,世界复位:油灯、稿纸、木桌,重新占据应有的位置。
一滴冷汗自额角滑落,沿下颌坠到稿纸上,洇出一圈潮痕。
他缓缓伸手,指尖仍在微微发抖。
指甲掐入掌心,疼痛传回,像锚从暗流里触底。他低声复诵,字字敲在舌根:“你还在……司命,你还在。”
这句自我召唤,他念了三遍,才让心跳与自己的名字重新对齐。
桌上摊着他手写的草稿,每页都是不同的标题:
《黄衣剧场第三幕:无人看得懂的结局》《血月下的最后祷言》《如何杀死一个不存在的神》……字迹急促,笔画如刀斫,墨线在纸上留下一道道翻卷的棱口。
他知道自己已无法像以往那样精细校对——理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漏失,像漏斗的沙。
星灾不一定燃烧,也不一定爆响。
它是“信息”的坍塌,是符号逻辑对有机理智系统的篡改——当意义像霉菌一样蔓生,心智便会作为培养皿开裂。
此刻他不再像一个“拥有思维的人”,而更像一只用肉体暂时承载认知的符文容器;
而这一切,起点是那三张卡的共鸣——千面者、虚妄回廊、黄衣之王。
“谎言编织者”这名字,注定要在理性之外生存。
可他曾是人类。
他仍想把那一点点“本我”留在岸上。
门被轻轻推开。
塞莉安站在门口,端着一杯黑咖啡,另一只手提着他忘在外头的披风。
她眉峰紧蹙,先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地面——
“你又熬夜了……司命,你的影子,刚才动了。”她压低声音。
司命未答,只侧头望窗。血月在雾里若隐若现,像一只贴近玻璃的眼睛。“……你看那月亮,”他低声道,“它像不像一只眼睛”
塞莉安沉默片刻,将咖啡轻放在案角,又把披风搭在臂弯,走近一步,不再多言。
司命低下头,指尖一点一点在旧稿纸上刻下四个字:——黄衣之王。
笔尖划过纸纤维时发出细弱的嘶响,像某种名字在皮肤下尝试长出脊骨。
他用力刻写,仿佛要把这几个字压进世界的结构里。
他心里清楚,那并不是他的名字。
可现在,谁又确知自己是谁
塞莉安轻轻掩上门,像怕惊走一只夜鸦。
她站到他侧旁,落入他影子的边界内。
那影子此刻显得“不对”:光明明从右侧照下,影子却向左微微扭曲,边缘像断裂的蛛丝在呼吸。她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披风被她轻轻披上。那原本用于遮风、遮身份,也用于遮掩他在“非人”边缘时不合逻辑轮廓的衣物,
此刻更像一道象征:一层界限,一枚封条——把这个男人与世界暂时隔开。
“你已经好几天没睡了。”她说,语气尽量平静,却压不住担忧。
“不是我不睡。”司命终于开口,嗓音低沉,像落在湖底的石子,“是我不敢。”
塞莉安眉心一动。
“你知道的,人闭上眼,常以为世界会归于黑。
对我而言,不是黑,而是开了另一扇门。”
他像在解释,又像在给自己记笔记,“梦境不是逃避的港湾,是另一场战争。
那里没有观众,只有被观看——我害怕再次睁眼时,坐在这儿的,不是我了。”
他抬眸望向她,那双眼疲惫得像将崩裂的雕像,冷静得又像雕像背后的石库。
“我不怕死亡,塞莉安。我怕的是‘我’还活着,而我不再是我。”
这句话在狭小的房间里轻轻落定,像一枚钉子敲入木心。塞莉安沉默良久,低声应道:“我会守着你。”
司命笑了笑,不置可否。那笑意薄得像黎明前的一缕雾——说不清是暖,是冷,还是空。
短暂的宁静里,墙上的旧钟忽地发出“咚”的一声钝响,像从远处井底传来的回声。
晨会时间到了。
油灯的火苗向后一伏又直起,书架上的影相互迭压,仿佛一座无形之塔在纸页下继续生长。
而窗外的雾并未退去——它只是换了表情,等着城市醒来,把昨夜的梦续写到白天。
司命披着那件宽大的披风,步入晨星时报的编辑会议室。
走廊里油墨与冷金属的味道尚未散尽,铅字在架上安静地排成一场又一场未宣的葬礼。
长桌一侧,几位资深编辑已在等候,排版草图、新闻剪报与民间来稿像摊开的内脏,纹理清晰,温度尽失。
众人起身致意。
“主编,今日的会议我们准备先从街头谣言部分切入,”副主编哈顿小声道,
“城南又有人声称看到黄衣身影在河口剧院附近出现——您要不要……”
“写。”司命截断,语气平静而笃定,“但别当新闻。用专栏体裁,归入都市民俗分类。”
纸页窸窣,几支笔同时停住,空气里短暂悬起一小片迟疑。
“是,主编。”哈顿落笔,字迹略显发抖。
接着是“天气异常”板块。一位年轻女编辑翻开记录:
“昨夜气温骤降,红月强度偏高,街头不少人报告身体不适……我们想以《红月现象对人体生理周期的影响》为切入——”
“错了。”司命低声道。
桌边的呼吸顿了一下。
他低头翻看那份气象稿纸,指尖在页角轻轻摩挲。
那目光像透过纸页的纤维,看进了更深一层的纹路;
仿佛在字与字的缝隙间,他听见了另一种呼吸。片刻,他抬眸,声音轻,却像一枚钉子钉在松木上:
“那不是天气。”
他停顿,仿佛在追忆方才从梦边缘滑落的音节:“那是某种……意识在酝酿。”他吐出最后一个字,“祂在凝视我们。”
会议室骤然沉寂;灯火在玻璃罩里缩了缩,像被看不见的目光触碰。
女编辑下意识问:“‘祂’是指……谁”
司命与她目光相接,眼底一瞬间的空洞像一口深井。
他低声道:“你不该问。”
安静在桌面上铺开。他揉了揉额角,脸色薄白,像是从远处走回自己的身体:“抱歉,我没睡好。”
他把稿纸推回去,语调恢复常有的清冷与克制:
“气象稿,删第一段,重写。不要渲染恐慌,也不要否认异常。用词控制在‘小范围异常天象’即可。”
几支笔重新落下。
众编辑齐齐点头,却不约而同避开了他的目光。
某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在他们心底浮起又迅速下潜:
——主编最近,好像真的不太对劲。
窗外,楼群间的天色由黑转灰。午夜的阿莱斯顿被血月轻轻舔过,像一本红封的剧本被人不耐地翻至新页;
边角翘起,字未显形,剧情已在空气里渗出味道。
夜更深时,旧楼顶层的私人书房里只余沙粒下落的窸窣。
司命静坐,双眼空洞,仿佛把视觉交还给了房间。
案上是一只古旧的钟型金属沙漏,沙从狭颈处细细落下,每一粒都像一段刚写好、尚未见报的谎言,滚过时间的喉结。
四壁贴满星图与剪报,破旧的演出剧照与一摞摞空白剧本封面彼此迭压,黄色手稿纸在夜风里轻轻招手。墨痕细长,像从他指尖伸出的神经。
纸上,扭曲的黑字在灯影中缓慢浮动,像鱼在浅水里换气:
“那位君主从不露面,只在帷幕后编写结局。”
“王冠在地上滚动,却没人敢去拾起。”
“黄袍,是遮掩疯狂的正装。”
司命合眸,指节并拢,吐出一段古老的音节。
那并非特瑞安的任何已知语言,也不是阿莱斯顿的祷辞;
更像纸张撕裂时的低响,与金属轻擦的错音被粗糙缝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