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塔顶观众(1 / 2)
第430章塔顶观众
“泪水也可演绎好剧。唯其温度与盐分,决定一场戏的光泽。”
——《圣贞洁塔密条》
钟声被风撕开,像有人在城的皮鼓上用钝刀划了一道口子。
阿莱斯顿在雾与烟之间翻身,街区像破碎的棋盘,黑与白在火舌上互相吞没。
莉塞莉雅靠着圣贞洁之塔内侧的石沿,俯身观看。
她手指搭在冰冷的岗岩上,像轻轻按住一段节拍。
她并不急,她让自己坐得端正,像在剧场的第一排。
台上正好走到她写过、删过、再写过的桥段——民兵在巷口退线,修士把圣徽举得比火把还高,哭声、喊声、祈祷与铁靴撞石的节律合成合唱。
城是一张无须排练的乐谱,而她,是能听见沉默间隙里真正旋律的人。
她侧脸的阴影利落,嘴角有一条微不可察的弧。
那不是怜悯,是观众的满足。
“好,”她在心里对自己的文本轻声说,“现在进入——高潮前的安静。”
风顺着塔身上爬,刻痕间吹出细细的哨音。她仰头看了一瞬,云层像未缝合的帷幕。
她知道帷幕之后是什么——不是神,是叙事的骨。
她的“哀命之星”在骨上镀了一层薄薄的霜,令一切命运看起来更清晰,也更脆。
地面忽然动了一下。不是普通的震,是那种先让石空一瞬,再把整体推上来的力。
塔底的石板鼓起一道背脊,裂缝像被粗鲁撕开的书脊。
黑色的鳞片以石尘为纱,从缝隙间铺陈开来——一头巨蛇以近乎无声的方式破土,它没有沼泽的湿腥,带着地下漫长爬行的砂砾气。
蛇头昂起,铜钟一样的竖瞳在塔影下收缩,吐信时拂过塔基留下细碎的白痕。
蛇冠上跃下一抹红影。
塞莉安落地,把手掌在空气里轻拍一记,尘粒应掌而散。
她抬头,顺着塔体向上,看到塔顶的那张脸——清冷的,苍白的,有一瞬间的闲适。
塞莉安露出一个愉快、甚至有些失礼的笑,像是驾着猎舟在老友的码头靠岸。
她抬臂,毫不收敛,朝塔顶挥手。
那一瞬,莉塞莉雅的表情像折光的玻璃,迅速改了角度。
她把冷意收拢,把线条放软。
唇色退下去一点,睫毛更黑更长。
她让泪水浮上来——不是溢,是“升”,像有人从她眼窝里往上推温热的盐分。
泪亮而薄,恰好在风里不被带走。
她学过,也付过代价——每次锻造这样的泪,视网膜会在夜里隐隐作痛,如同把自己作为灯芯燃了一寸。
塔顶的皇女把手贴在胸口,仿佛护住一只惊扰的小鸟。
她俯身,声音被塔身的回音修饰得柔软:“塞莉安……是你吗你终于来了。”
这声唤,连同那一线泪,正是“救赎”这场戏需要的提示音。
塞莉安仰头笑起来:
“别怕,小皇女,我马上上去——”她话没说完,脚下的蛇把躯干扭成了上攀的螺旋,鳞片摩擦石壁,端端正正替她刻出一段登塔的阶。
“——小心身后!”莉塞莉雅忽然惊呼,
她把惊骇演得毫不含糊,像被火烫到那样真切。泪沾湿睫毛,颤一下,正好。
塞莉安头发被风向前拨,她半步侧身,像捕食者在林间听见另一只爪子的踏声。
塔影的空地上,十余名神恩骑士从光与石缝里生出——他们不是突然出现,他们一直在那里,只是直到此刻才让存在被看见。
皂缎披风背面绣着圣徽的倒影,银甲上的圣言刻纹在风里微微起伏,像一口口严密上锁的盒子。
长柄枪的枪尖挂着细小的光屑,那是赐福后遗留的尘。
领头的骑士把头盔卡扣挑开一指的缝,以便让嗓音不被金属闷住。
他的笑意不至于粗俗,甚至带有礼节:“女王陛下早已料到,塞莉安王女殿下。
阿莱斯顿的地面很多缝,您偏偏挑了这一条。劳您移步,我们会照料得很周全。”
“照料”塞莉安像是把这两个字含在舌尖,尝一滴酒。
她慢慢转身,手背的骨节在皮下抬起,指端生出细长的、半透明的血色爪刃。
那不是简单的利器,更像某种深海性状的移植——光在其上折断。她把脚后跟轻轻碾了碾地面,踩碎一枚信徒遗落的小铜祷牌,钝响像宣告。
“跟你们走”她抬了抬眉,“我毫无兴趣。不过——”
她吸一口气,像认真分辨酒香,“你们这群人似乎……很新鲜。”
她的笑往下坠了一寸,眼睛里那条薄薄的线忽然锋利,“不如,你们就留下来,成为我的晚餐。”
神恩骑士们的阵形收紧。四人的长枪前探,构成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静默十字”,中轴被领骑的半步微调咬合。
另一侧两人把圣徽举至眉心高度,低声咏唱,咏唱像一根绳子把空气拉得更紧。
高处的风被阵势拦了一下,塔基灯影里闪过细小的鳞光,是蛇的舌在预告下一次吐信。
莉塞莉雅扶着石沿,眼里盈着泪,视线却极稳。
她把这场调度看得一清二楚:骑士们的脚尖角度、塞莉安的肩线、蛇的惯性、塔基石缝里圣油的反光。
她把每一个参数都当作自己文本的句读。
她甚至在心里替他们写下对白,决定什么时候该有第一声铁器相撞,什么时候该有人在地上翻滚出一串灰尘。
她的掌心在石面上轻轻一推——不是术,只是节拍——她喜欢在最恰当的瞬间给自己的戏加一粒、极小的、观众听不见的木鱼声。
“愿圣母光辉庇护!”领骑忽然抬声,他喊的是“圣母”,
却看着的不是手中圣徽。他的左腕微动,言语的尾音与手势重合——这是神恩骑士内部约定的标记。
塞莉安“看见”了那一丝音律,她的脚尖先于眼神作答。
她向左一步,血爪顺势绽开,像把一段红丝从空中拉直。她笑,露出犬齿那一瞬,塔下的光像被拖长。
“来吧,”她说,“祷告会让血更暖。”
“举盾。”领骑的命令短到像咳嗽。
四面光壁在盾缘之间立了起来——不是实体,是祈祷词在空气里凝成的玻璃。
咒文沿边缘流动,发出轻微的叮咚声,如同有人在远处拨动细长的银匙。
蛇头探来,先撞在光壁上,鳞与咒文之间迸出一圈白色细屑,像有雪逆着夏天升。
塔上,莉塞莉雅吸了一口冷气,让它恰到好处地抬高了她的肩线。
她的泪顺着鼻梁下滑,滴在石面,冷得像刚磨过的刀背。
她没有祈祷,她只是看。她在等待——等待那一记真正的“入场锣”。
它如期而至:
塞莉安的右臂后掠,血爪贴着光壁的边缝倏然下切。
她切的不是光,是祈祷词的缝隙——每一种圣言都有呼吸,呼吸之间会留下一个可以用指尖掐住的空白。她找到了。
她的指尖没入那一寸空白,像把手伸进一只看不见的口袋。
下一瞬,光壁在无声之中出现一道细细的裂。
“现在。”莉塞莉雅在心里敲下这一拍,像在纸上落点。
神恩骑士的阵形在微不可察的抖动中收紧又放大,领骑的长枪刺出,枪锋与裂缝相遇;
蛇尾横扫,带起一阵石屑风;塞莉安的笑在风里拉长成一条锋利的线。
塔身上方,钟楼里那口老旧的铜钟被震得轻轻一响,不够响,却正好。
戏,开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