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第249章 二懒的到来(1 / 1)
日头爬到正南方,把葫芦湾村活动大院晒得暖烘烘的。青砖地缝里的草芽蔫头耷脑,只有老槐树的枝叶还精神,风一吹,叶子“沙沙”响,混着村委会办公室飘出的戏文调子,在院里打着旋儿,慢悠悠地裹着烟火气。
东子书记的二郎腿翘在办公桌木沿上,黑布鞋的鞋尖跟着收音机里的梆子声轻点,节奏踩得准准的。手边搪瓷缸子冒着白汽,碧螺春的嫩芽在温水里舒展,卷着浅绿的边儿,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上周把村西头宅基地纠纷捋顺,总算能偷半天闲,连空气都透着松快。他眯着眼,跟着戏文哼“苏三离了洪洞县”,尾音还没拐完,办公室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风裹着股旱烟味钻进来,桌上几张报表被吹得翻了个卷,东子眼皮一抬,看见二懒爷爷背着手站在门口。藏青色中山装熨得没一丝褶子,领口的风纪扣扣得严实,花白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腰杆挺得比院里的电线杆还直。走路时肩膀微微晃,还是当年当村治保主任时那股子不慌不忙、大摇大摆的劲头,只是眼角的皱纹,比去年又深了些。
东子“噌”地从藤椅上弹起来,二郎腿就那么一收,膝盖差点撞翻搪瓷缸,忙不迭往前迎:“哎呦,二懒爷爷!这是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可是把我想坏了!”
二懒往屋里迈两步,目光先扫过墙上“乡村振兴示范村”的锦旗,又落回东子没来得及放下的腿上,鼻腔里轻“哼”一声,白了他一眼:“我说你小子,在镇里培训大半年,正经本事没学几样,拍马屁的功夫倒长了。怎么,我二懒就不能来村委会?还是说,我这退休老干部,成了外人,连门都进不得?”
这话一出口,连收音机里的戏文都显得局促,调子弱了半分。东子赶紧把腿收回来,双手在衣襟上蹭了蹭,脸上堆着笑,声音放软:“哪里话!二懒爷爷您可别误会!我是真惊喜,打心眼里的惊喜!您当年在任时,整天泡田埂、蹲晒谷场,十天半个月难来村委会坐会儿,如今退了休,反倒主动上门,我这心里啊,是惊吓掺着惊喜,高兴都来不及呢!”
他一边说,一边拉过旁边的木椅,袖子蹭了蹭椅面的灰:“您快坐!我再给您泡杯茶,还是您当年爱喝的黄山毛峰,我特意托人从镇上捎的,新茶!”
二懒没动,从中山装内兜摸出个黄铜烟盒,“啪”地打开,金属声脆生生的。他抽出支烟夹在指间,又摸出火柴,“嚓”一声划燃,橙红色火苗映着眼角的皱纹。吸了一口,烟圈慢悠悠从鼻孔飘出来,在阳光里散成淡雾,他才开口:“茶不用泡,我今儿来不是喝茶的。”
东子刚拿起的茶叶罐顿在半空,又轻轻放下,笑容更殷勤了些:“您老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有啥吩咐尽管说,只要我东子能办的,绝不含糊!”
“也不算吩咐。”二懒把烟蒂在门口痰盂沿上按灭,声音沉了沉,“村里要修南边的灌溉沟渠,我代表合作社,出五万。村头那片空地,你们想搞体育设施给娃们、老人们活动,合作社再出三万。这钱,下周让会计打给村里账户,怎么样,力度够不够?”
东子眼睛“唰”地亮了,往前凑了两步,声音都带了颤:“二懒爷爷!您这可是救了我的急啊!那沟渠再不修,秋收的水就供不上了,体育设施的事,村民代表会提了好几回,就差钱没着落!太谢谢您了!也替我谢谢合作社的乡亲们!”他激动得直搓手,差点把“您说啥就是啥”喊出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二懒爷爷的脾气,最不喜欢听虚话。
果然,二懒抬手摆了摆,打断他:“先别急着谢,我出钱,有个条件。”
“条件?您说!别说一个,十个八个我都应!”东子忙不迭点头。
“就一个。”二懒的目光落在东子脸上,带着不容置喙的严肃,“以后,不许再叨扰沈书记。”
东子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沈书记是册山镇的镇委书记,乡村振兴的代表人物,前阵子村里缺资金,他确实找过沈书记几回,想托着搭个线。他赶紧点头:“您放心!二懒爷爷,我保证,往后绝不再去骚扰沈书记老人家!村里要是有啥要协调的,我直接找您,您看这样成不?”
二懒脸沉了沉,眉头皱起来,伸手点了点东子:“哎,我可没这么说。你别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揽,我今儿来,是代表合作社,不是代表我个人。合作社的钱是大家伙儿的,得花在正经地方,不是让你拿来当靠山的。”
东子这才明白,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他早听说,这次出钱的事,许前进和二懒爷爷在合作社小屋商量了半宿。许前进性子急,前阵子还因为合作社和村委会的化肥分配闹过别扭,要是让他来,怕是话没两句就呛起来;二懒爷爷不一样,当年当干部就擅长“和稀泥”,既顾着合作社的利,又念着村里的情,这种赠人玫瑰的事,让他来办,两边都体面。就像许前进说的,往后再遇难题,要是他先出头,难免勾出之前的生疏,倒不如让二懒做这个“和事佬”。
“是是是,我明白您的意思!”东子赶紧表态,“钱是合作社的,我心里有数,往后办事一定按规矩来,绝不给您和合作社添麻烦!”
二懒这才满意点头,转身往门口走:“既然说清楚了,我就先走。沟渠和体育设施动工前,让会计提前三天去合作社找我,我得把账给大家伙儿说清楚。”
“哎!您放心!”东子一路送到门口,看着二懒的背影往大院外走,中山装后襟在风里轻轻晃,步子还是那么稳。直到那背影消失在老槐树后面,他才转身,脸上的笑还没散,心里却琢磨——二懒爷爷虽退了休,在村里的分量一点没减。这八万块钱,不仅解了燃眉之急,更像在村委会和合作社之间搭了座桥,往后打交道,怕是能少些磕磕绊绊。
他回到办公室,重新把二郎腿翘起来,却没再开收音机。拿起桌上的笔,在笔记本上写下“沟渠施工方案”几个字,笔锋比平时稳了些。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纸上,把字迹晒得暖融融的,就像葫芦湾此刻的日子,虽偶有波澜,可在老辈人的帮衬、年轻人的打拼里,总在慢慢往好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