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浪涌与挽留(1 / 2)
南海上,夜色浓稠得化不开。
天幕之上,不见星月,唯有厚重的乌云低低地压在海平面之上,仿佛触手可及,吞噬了天地间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咸湿的海风呜咽着掠过空旷海面,带来的并非夏夜的清凉,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气息。
在这片死寂无垠的漆黑之海上,一个比夜色更加深邃的庞大轮廓,正无声地滑行于墨色的波涛之间。
那是一艘巨大的方舟。
为了躲避南海下可能存在的无数双窥探之眼,以及其他不可名状的威胁,这艘巨舰收敛了所有的声息与光芒。
整艘船上看不到一丝灯火,所有舷窗皆被厚重的黑布或铁板从内部严密遮盖,如同一头蛰伏的深海巨兽,彻底隐没了自身的踪迹,仅依靠着对海流与风向的精妙掌控,极其缓慢、近乎停滞般地向前悄然推移。
甲板上,空荡得骇人,往日忙碌的景象消失无踪,唯有极少数的黑影,钉在甲板关键位置,一动不动。
那是今夜的值守者,他们隐藏在阴影之下,没有人交谈,只是敏锐地捕捉着每一丝异样的水声,警惕地扫视着每一寸看似平静却杀机四伏的海面。
在这片漆黑之中,靠近船舷的某处,一道年轻姑娘的身影正倚靠着冰冷的船壁,独自坐在坚硬的甲板上。
她双腿屈起,将自己微微蜷缩,下巴轻轻枕在交叠的臂弯里。
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呜咽着掠过,将她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深色外衫吹得紧紧贴附在肌肤之上,清晰地勾勒出她肩背流畅而柔韧的线条,以及那一截纤细却蕴含着力量的腰身。
她的姿态看上去很放松,与整个甲板上那种寂静却紧绷如弦的凝滞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年轻姑娘微微仰着头,目光投向远方那片无边无际的墨色海面,沉默不语,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想家了?”
就在此时,一道成熟中透着几分慵懒的女子嗓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耳边清晰响起,仿佛说话之人就紧贴着她的耳廓低语。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年轻姑娘浑身一颤,几乎是出于本能,她的右手瞬间就握住了腰间一把匕首的刀柄,随即猛然弹身而起,动作迅捷而无声。
匕首在她掌心熟练地翻转了半圈,漆黑的刃身在极度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海面翻涌的幽暗波光。
她的双眼锐利如鹰隼,死死盯向那空无一物的海面,全身紧绷,一动不动。
“怎么,小亚娜,才离开青龙城多长时间,连姐姐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那道慵懒的女声再次响起,音调依旧带着独特的磁性,只是这一次,语气中微妙地夹杂进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幽怨与嗔怪。
听到“小亚娜”这三个字,年轻姑娘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滞,随即明显松弛下来,她手腕一抖,那柄匕首精准地滑回腰间刀鞘。
她再次默不作声地靠着冰冷的船沿坐了回去,甚至微微侧过头,仿佛要将那道声音彻底隔绝在外,直接选择了无视。
沉默足足持续了半晌,只有海浪轻抚船体的细微声响。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终于按捺不住,又一次打破了寂静,语调拉长,带着委屈与无奈:“怎么了,我的好娜娜?你何时变得这般不爱搭理人了?你这样冷漠,姐姐我可是要伤心的哦……你知道姐姐我这般,隔着千山万水与你说话,有多累么?”
被称呼为“小亚娜”的年轻姑娘终于开口,她的声音有些低哑,仿佛许久未曾言语,语气不冷不热:“我又没让你和我说话。”
那道成熟的女声忽然变得极近,仿佛瞬间穿越了无尽距离,紧紧贴在了年轻姑娘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几乎要吹动她鬓角的碎发,语气也变得极为柔媚,如同情人之间的亲密耳语:“既如此~那姐姐我可真就走了哦……”
说罢,一阵略强的海风呜咽着掠过甲板,仿佛要将那道无形的声音从她耳边吹散,带走最后一丝痕迹。
“等等!”听到那声音似乎真的要随着风声消散,年轻姑娘的身体下意识地向前倾去,眼中掠过一丝焦急,一声呼唤脱口而出。
话音一落,海风中便隐约传来一声轻笑。
年轻姑娘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重新靠回冰冷的船壁,将脸侧向一边。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妥协,声音也低了几分:“你先别走……”
那女声满足地轻叹一声,话语里的幽怨丝毫未减,反而更添了几分疼惜:“小亚娜,你如今这般模样,可知姐姐有多心疼?当初我便告诉过你,北海迢迢,凶吉未卜,不要任性去那么远的地方,可你怎么就是不肯听姐姐一句劝呢?”
声音顿了顿,再响起时,带上了一种近乎露骨的寂寞与依赖:“你可知,没有你在身边,姐姐有多无趣,多寂寞吗?”
年轻姑娘并未在意对方话语中那份浓烈的情感,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冷哼一声,打断了那幽怨倾诉:“我被骗了。”
“哦?”那女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好奇,音调微微上扬,“被谁骗了?说给姐姐听听。”
年轻姑娘再次抬起头,目光投向远方那广袤无垠的漆黑海面,眼神变得极其复杂。
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被所有人骗了。”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尤其是那个开船的老头。”
“我的好娜娜,告诉姐姐,他们骗了你什么?”那道慵懒的女声再次贴近,音调里充满了诱哄。
此刻,在这片漆黑死寂的甲板上,仿佛并非只有一个孤独的姑娘倚靠船壁,而是有一位看不见的成熟女子正亲昵地紧挨着她,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与她耳鬓厮磨,说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悄悄话。
年轻姑娘没有回应那份亲昵,只是猛地再次抽出腰间的匕首。
寒光一闪,伴随着一声闷响,她狠狠地将匕首钉进了脚下的甲板木材里,仿佛将那无尽的怒意都贯注在这一击之中。
她的声音压抑着怒火,“从海上侥幸回来的那些人信誓旦旦地说,这片该死的海是有尽头的,只要一直往北方走,最终就能看到对岸的陆地。”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看向船头那一片深邃黑暗中的某个方向,“那个天天就知道喝酒、满口胡言的疯老头也说这片海的尽头,确实有一片广袤的陆地,那陆地上,就跟我们家乡一样,有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城池。”
“哧”的一声,年轻姑娘用力将匕首从甲板中拔出,随即以更大的力道再次狠狠钉下,如此反复数次,木屑微溅。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寂静的甲板上格外清晰,“可他们全都在说谎,这个鬼地方,根本就走不到头!这里就是世界的最终点,是世界的最北方,再走下去也只是在海里徒劳打转罢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显冰冷,“这里只有杀不完的海兽,没完没了的风暴,还有……海上那个时不时出现的鬼东西。”
在提到那个“鬼东西”时,她的眼底掠过一丝恐惧,但被她掩饰得极好。
她的语气充满了讥讽与不信任,“那个酒鬼老头现在又说,我们的船已经离对岸不远了,还说什么对面那座什么‘白虎城’,马上就会派出他们的方舟来接应我们……”
年轻姑娘冷哼一声,“可我知道,他自己心里根本就没底,这些话,说不定只是他用来麻痹自己、欺骗全船的胡说八道罢了。”
她冰冷的目光又扫过四周的漆黑,以及脚下这艘死寂的巨舰,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而这艘船上的人?哼,更是一群彻头彻尾的废物!每日只知道像受惊的老鼠一样缩在漆黑的船舱里瑟瑟发抖,连直面这片海的勇气都没有!他们甚至还不如那个终日醉醺醺、但至少还敢胡说八道的老头!”
年轻姑娘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洞察,仿佛早已看穿了结局:“有这样一群懦夫拖累,这艘船……‘死亡挽歌’?呵,迟早也会彻底沉入这片海里,就像之前那几条船一样,连个泡沫都不会留下。”
她似是疲惫地感叹,“夏姬姐,你说,这天下怎么就会有这么多废物?他们明明那么怕死,什么都不敢做,却偏偏还要摆出一副同舟共济、努力求生的可笑模样,结果呢?到头来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等死……我真不知道,他们这样徒劳地折腾一番,究竟有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