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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关系轻恶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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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七年,仲夏,六月十四日,午时三刻。南桂城。

天穹像一块被揉皱了的、蒙尘的铅灰色绸缎,沉沉地压在头顶。阳光费力地从厚重云层的缝隙里钻出,失去了往日的锐利与灼白,化作一种黏稠、闷钝的光晕,烘烤着大地。空气仿佛凝固了,一丝风也没有。悬挂在城楼角檐下的湿布条,软塌塌地垂着,纹丝不动。那无处不在的热浪,裹挟着尘土、汗味和远处隐约飘来的不知名野花的甜腻气息,无声地蒸腾着,将这座并非前线的边陲重镇裹进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蒸笼里。午时的温度,毫不留情地攀升到了三十四度这个令人皮肤发烫、眼皮沉重的数字。暴露在外的砖石滚烫,连城墙缝隙里顽强钻出的几簇杂草,也蔫头耷脑,一副行将枯萎的模样。

此刻,就在南桂城核心区域,一座由厚重条石垒砌、窗扇巨大用以通风的宽敞房间里,却弥漫着一种与外间闷热截然不同的氛围。这里,喧嚣与慵懒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房间中央,葡萄氏的双姝,宛如两株在闷热天气里依旧亭亭玉立的幽兰。姐姐寒春,着一身月白色的素绢深衣,衣料薄如蝉翼,隐隐透出内里浅碧的衬裙。乌墨般的长发一丝不乱地绾成一个简洁的低髻,簪着一支银质素簪,几缕碎发垂在光洁饱满的额角,更衬得她肤色如冷玉。她端坐在一张铺着细竹席的矮榻上,腰背挺直,仪态端方。手中捧着一卷竹简,目光沉静如水,正逐字研读。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规训,让这略显嘈杂的环境里,似乎总有一小块投射着理性的清晖。

妹妹林香,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情。她斜倚在寒春身旁一张更柔软的锦缎坐垫上,身上是水红色的轻罗襦裙,裙摆散开,像一朵盛放的蔷薇。她手里也捏着一个卷轴,不过并非经史,而是一卷最新的坊间“闲书”,内容多是些才子佳人、市井传奇。此刻,她正用纤纤玉指捻起一颗深紫色的、饱满欲滴的葡萄,熟练地剥开薄皮,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她没有立刻送入口中,而是微微侧过头,对着寒春的方向,语调带着一种娇憨的慵懒:“阿姊,你说这南桂城的葡萄,是不是比咱们家后园那棵老藤结的还要甜些?这日头毒得能把人烤化了,也亏得它能长这么好。”她说话间,眼波流转,瞥向房间另一侧的喧嚣,唇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看热闹的笑意。

林香目光所及之处,正是这“闲生活”的中心。赵柳,一个体格健壮、面容粗犷的汉子,此刻正盘腿坐在地席上,面前摆着一个开了口的酒坛子。他抓起一只粗陶大碗,“咕咚咕咚”灌下几大口,喉结上下滚动,末了,抬起袖子狠狠一抹嘴边的酒渍,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哈!舒坦!就该是这样!管他娘的外面是打雷还是刮风,是前线吃紧还是后方起火,这酒肉穿肠过,佛祖……呃,管他什么玩意儿,都得靠边站!”他的声音洪亮,带着酒后的豪迈,震得房间嗡嗡作响。

他旁边,是耀华兴。此人身材瘦削精干,穿着一件半旧的靛蓝色短打,手指关节粗大,显然常年劳作。他不像赵柳那样豪饮,只是小口抿着碗里的浊酒,眼神却分外专注地盯在面前的地面上。那里,几只不知从哪个角落爬出来的油亮黑蚂蚁,正齐心协力地拖拽着一块比它们身体大上数倍的、不知谁掉落的饼渣。耀华兴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调整一下饼渣的位置,给蚂蚁制造一点“小小”的障碍,然后饶有兴致地观察它们如何克服。“嘿,有意思,”他低低地嘟囔着,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瞧瞧这架势,倒比那些个排兵布阵的将军们还忙活。”

就在这喧闹与慵懒交织的气氛中,另一场更为激烈、也更为“幼稚”的争执,正如同这闷热天气里的背景噪音,坚持不懈地持续着。争执的双方,占据了房间靠窗的一角。

一方是田训。他已年近三旬,脸庞方正,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黝黑粗糙,眉眼间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和警惕。他并未像赵柳那样豪放,也没有像耀华兴那样沉迷于“蚁阵”。他穿戴着一身半旧的皮甲,尽管在这安全的城内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腰间的佩刀却始终挂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他背靠着冰凉的墙壁站着,双臂抱在胸前,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如鹰隼,透过巨大的窗户,警觉地扫视着外面死寂的街道、空旷的广场、以及远处那高大却略显沉闷的城门轮廓。他的姿态,紧绷如一张拉满的弓,每一个毛孔都透着“看守”二字。

而他对面,则完全是另一个极端。三公子运费业,本名费业,因在家中排行第三且天生一副“富贵闲人”的模样,被戏称为“三公子”。他年纪比田训略小,面皮白净,细眉细眼,此刻正歪歪斜斜地半躺在一张铺了软垫的宽大躺椅里。这张躺椅显然是他专属的“宝座”,位置极佳,既能避开正午最烈的阳光斜射,又能将窗外有限的“风景”尽收眼底。他穿得也最是“闲适”,一件宽大的湖蓝色丝绸直裰,领口松散地敞着,露出里面白色的细棉中衣。他一只手懒洋洋地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则抓着一个大大的油纸包,里面赫然是两只油光锃亮、香气四溢的英州烧鹅腿。

此刻,运费业正一边津津有味地啃着鹅腿,一边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慵懒鼻音的腔调,对着田训喋喋不休:“我说田大头啊,田大守卫!你能不能歇歇你那颗操碎了的心?看看这天气,看看这城里,连只鸟都快热得飞不动了!你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给谁看呢?啧啧啧……”他费力地从鹅腿上撕下一大块肉,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继续输出,“要我讲,你这纯粹是跟自己过不去!守着守着的,守个空城壳子,能守出个金疙瘩来?看看我——”

他努力咽下口中的美味,伸手指了指自己躺椅的舒适角度,又晃了晃手中香气扑鼻的鹅腿,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炫耀的得意神情:“这才叫生活!懂不懂?边吃边看,躺着看!这前面的‘局势’啊——”他故意拉长音调,学着田训的样子,煞有介事地指了指窗外空无一人的街道,“稳着呢!多潇洒,多自在啊!你这般劳心劳力,绷得跟根弦似的,哎,可怜见的,懒人的快乐,你这辈子怕是都享受不来咯!”说完,他故意发出一声满足的、拖长了尾音的喟叹,“啊——”,然后又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鹅腿肉,油脂顺着他白皙的下巴流淌下来,他也懒得去擦。

田训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黝黑的脸色因愠怒而显得更深沉了几分。他抱着胸的手臂肌肉微微绷紧,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吧”声。他猛地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像两道冰冷的锥子刺向运费业那张油光满面、写满享受的脸。他嘴唇紧抿,腮帮子因为用力咬着后槽牙而微微鼓动。

“潇洒?”田训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像闷雷滚过云层,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运费业!睁开你那被油糊了的眼睛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南桂城!不是你那京畿温柔乡里烟花巷的勾栏瓦舍!”他的语气陡然拔高,带着一股被长久压抑的怒火和难以置信的讽刺,“躺着看?吃着看?你当这是你府上看堂会、听小曲儿?!这里是边镇!是军城!是顶着西南门户的最后一道正经防线!前头玩命的是别人,我们守在这里,是职责!是军令!是无数条人命的托付!”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踏前一步,指着窗外空旷却显得格外压抑的城池:“看看外面!死寂!这不是繁华市井的午休!这是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平静!是刀悬在头顶却不知何时落下的煎熬!基本的秩序?秩序是靠刀枪剑戟、靠枕戈待旦、靠日夜警惕才能维持的!不是靠躺在那里啃鹅腿、做白日梦能换来的!”他胸膛剧烈起伏着,粗重的喘息在闷热的空气中格外清晰,“你口中的‘安全’,是前线将士用血肉堆出来的!是无数斥候日夜潜伏换来的消息!南桂城比前线安全?没错!但它也远比寻常内地那些除了衙役就只有泼皮无赖的城池危险百倍!这里稍有差池,泄露出去的就是可能导致一城、甚至数城生灵涂炭的要紧情报!是能让敌人长驱直入的缺口!你懂不懂!”

田训的声音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在房间里每一个人的心上。赵柳放下了酒碗,耀华兴也暂时忘记了地上的蚂蚁,都看向争执的两人。寒春的目光从竹简上抬起,静静地看着田训,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和忧虑。林香则停止了吃葡萄,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场冲突,仿佛在看一场免费的折子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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