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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地涌血染(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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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七年,六月二十二日,子时末,寅时初。?

苍穹如泼墨的砚台,倒扣在沉寂的大地上。夏日的繁星密密麻麻,冰冷地闪烁着,仿佛无数窥探人间的神只之眼。空气凝固得如同胶质,粘稠地贴在裸露的皮肤上。温度计若悬于这荒僻深渊之上,汞柱定然死死钉在二十八度的刻度;无形的湿气则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间,裹挟着泥土深处腐烂根茎与遥远水泽的气息,湿度足有七成一分,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吸入温热的薄纱,肺腑间尽是沉甸甸的潮意。

这并非寻常的旷野或山麓。

地面,向下数十米——不,或许是百米?目光根本无法抵达那绝对的黑暗之底——裂开了一道巨大、狰狞、吞噬一切光线的豁口。它并非天然形成,边缘处残留着巨大力量粗暴碎裂岩层的痕迹,犬牙交错,狰狞突兀。这是一座通向幽冥的深井,一处被遗忘的、通往地壳脏腑的伤口。洞口边缘,冰冷粗糙的岩石在稀薄的星光下泛着青黑的幽光,偶尔有细小的碎石因上方微不足道的震动而簌簌滚落,坠入那无光的巨口中,须臾间便被绝对的寂静吞噬,连一丝回响都吝啬发出。洞口深处弥漫出的气息,混杂着万年不见天日的阴寒土腥与岩石粉尘,冰冷刺骨,与地表燥热的湿气相撞,形成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近乎硫磺般的怪异味道。这便是唯一的“路”,一条通往未知生机的绝险之途。

此刻,就在这深不见底、仿佛连接着九幽黄泉的巨口边缘,几道紧贴着冰冷岩壁的身影,正凝聚着全身的意志与力量,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关乎生死存亡的潜行。他们的动作被压缩到极限,每一个关节的弯曲,每一次脚尖的踮起,每一次手指扣入岩缝,都灌注了全部的专注,缓慢得如同凝固的琥珀中的虫豸。

领在最前的,是耀华兴。这位平日里光华内蕴、举止从容的女性代表,此刻紧抿着苍白的唇,额角细密的汗珠并非源于炎热,而是源自深入骨髓的紧张与巨大的压力。她纤细但绝不柔弱的手指死死抠住一块凸起的、棱角尖锐的铁黑色玄武岩,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磨破的指尖渗出的血珠,瞬间被粗糙的岩面吸食殆尽,只留下微不可察的暗红印记。她那双映着星光的眼眸,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着上方洞口的边缘轮廓以及更远处隐约晃动的人影火光,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敲击在肋骨上,仿佛战鼓擂响在胸腔。汗水浸透了内里的单衣,紧贴着后背,带来一阵阵黏腻的冰凉,又被更深切的寒意取代。她不敢回头,甚至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无声”与“隐蔽”这唯一的指令上——带领身后的同伴,逃离这绝境之井。

紧贴在耀华兴身后,是公子田训。这位向来以沉稳持重着称的贵胄,此刻脸上再无半分往日的雍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岩石般的冷硬。他宽阔的肩背肌肉虬结,每一次移动都像在推动千斤巨石,缓慢而沉重地碾过粗糙的岩面。昂贵的锦袍下摆早已被撕裂,坚韧的丝线挂在了嶙峋的锐石上,发出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嗤啦”声,每一次停顿,他都需极其小心地用匕首斩断牵连,避免任何意外的拉扯。他的呼吸粗重而压抑,每一次吸气都深深沉入丹田,再以几乎停滞的方式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自己化作一块毫无生息的石头。他的目光越过耀华兴的肩头,落在上方洞口巡逻士兵偶尔晃动投射下的、被拉长的扭曲阴影上,瞳孔深处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三公子运费业则位于田训之后。他的体型不如田训那般魁伟,动作却带着一种独特的、如狸猫般的轻捷与谨慎。他瘦削的身体几乎完全融入岩壁的阴影轮廓之中,脚尖精准地点在凸起的石块或凹陷的缝隙里,每一次落脚都轻若无物。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在下颌凝聚成珠,却被他以极小的幅度迅速用肩头的布料蹭去,绝不任其滴落暴露行踪。他那双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闪烁着机敏而警惕的光芒,像夜行的猎豹,不放过风中传来的任何一丝异动——远处巡逻士兵甲胄摩擦的微响,火把燃烧的噼啪声,甚至夜枭掠过树梢带起的风声,都在他耳中被无限放大,仔细甄别。他的左手始终按在腰间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刃柄上,指腹感受着金属冰冷的触感,那是他最后的依仗。

最后压阵的,是公子红镜武和他的弟弟红镜广。红镜武高大挺拔的身影此刻也微微佝偻,尽量缩小着自己的目标。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经过千锤百炼的简洁与高效,每一次移动都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他宽阔的后背如同最坚实的盾牌,挡在弟弟与上方洞口之间,肌肉绷紧如磐石,做好了随时爆发、为弟弟挡下致命一击的准备。他的眼神锐利如刀锋,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一遍遍扫视着撤退路线可能存在的微小陷阱——也许是松动的碎石,也许是湿滑的青苔,也许是某个角度可能反射星光的石英碎片。他屏住呼吸,耳中捕捉着上方传来的每一缕声音,计算着巡逻守卫每一次脚步声的间隙。

而年纪最小的红镜广,紧贴着兄长的脊背,那张还带着几分少年稚气的脸上,此刻写满了与其年龄不符的坚毅与沉重。恐惧被他死死压在眼底深处,化作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紧抿在唇线之中。他紧跟兄长的脚步,每一步都踏在兄长精确踩过的位置,模仿着那种无声的移动方式。他的手指紧紧攥着兄长的腰带一角,力量之大,指关节同样泛白,仿佛那是连接着生与死唯一的浮木。冷汗将他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带来阵阵瘙痒,但他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珠都不敢轻易转动,只是死死盯着脚下兄长的脚跟,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的灯塔。每一次上方传来稍显靠近的脚步声或是盔甲碰撞的声响,他的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绷紧,直到那声音远去,才从牙缝里无声地、长长地吁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

这五位代表着不同势力、肩负着沉重使命的核心人物,如同五只壁虎,正以令人窒息的速度和难以想象的毅力,紧紧吸附在深渊边缘的垂直岩壁上。他们每一次微小的向上挪动,都仿佛在与命运进行一次惊心动魄的拔河。冰冷的岩石透过破损的衣物刺入肌肤,锋利的棱角在手臂、大腿上刻下细密的血痕,汗水与渗出的血珠混合,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头顶上方洞口边缘燃烧的火把投下的摇曳光线,如同鬼魅的手指,时而在他们头顶的岩壁上掠过,时而几乎要舔舐到他们紧贴岩壁的发梢。每一次光线的迫近,都让他们的心脏骤然收紧,呼吸停滞,身体僵硬如岩石,直到那死亡的光线再次慵懒地移开。时间在这里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重若千钧。他们距离洞口边缘那象征着生的光明,还有一段陡峭而致命的距离。下方,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巨口,正无声地张开着,等待着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便可将他们彻底吞噬,万劫不复。他们的生命,悬于一线,维系于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与无声的攀爬之上。

与此同时,就在上方洞口那片被火光照亮、相对开阔的平台之上,气氛却如同堆积到极限的炸药桶,只需要一粒火星,便能将整个夜空点燃吞噬!

刺客演凌,如同亘古不化的冰山,依旧矗立在营地边缘一块稍高的岩石上。他整个人仿佛融入了黎明前最浓重的阴影里,宽大的黑色斗篷纹丝不动,连衣角的褶皱都像是凝固的雕塑。那张覆盖着银色面具的脸庞微微上扬,空洞的眼眶仿佛穿透了营地的喧嚣与火光,直直投向远方天际那抹几乎无法察觉的、比墨色略浅的灰蓝——那是黎明到来前最深的黑暗。周围士兵们因为下方洞窟中持续不断的挖掘声与越来越近的骚动而紧张不安,粗重的呼吸、压抑的低语、甲胄无意识的碰撞声响成一片压抑的嗡鸣,但他置若罔闻。仿佛脚下这数千人的焦躁、这即将爆发的冲突、甚至这即将到来的血腥厮杀,都不过是尘埃掠过冰冷的镜面,留不下丝毫痕迹。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彻骨的威压。

而站在他对面,宛如一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般的武将益中,则完全是另一幅景象。他魁梧如熊的身躯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黝黑的脸膛在跳跃火光的映照下涨成了骇人的紫红色,粗壮的脖颈上青筋暴凸,如同盘踞其上的毒蛇,随着他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而疯狂跳动。他那双牛眼瞪得几乎要裂开,赤红的血丝密布眼白,喷射出近乎实质的怒火,死死钉在演凌那冷漠得不似人类的背影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下颌的肌肉棱角分明地绷紧,仿佛要将满口钢牙生生咬碎。“演——凌——!”这两个字从他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火山熔岩般的灼热,每一个音节落下,都像是沉重的铅块砸在凝固的空气上,“你到底在等什么?!他们在”他猛然向前踏出一步,厚重的战靴重重跺在地上,发出闷雷般的声响,脚下的碎石瞬间化为齑粉,“再等下去,煮熟的鸭子都要飞上天了!你这根冰柱子!你他妈倒是给老子说句话!放个屁也行!”

演凌的身形依旧没有丝毫晃动,甚至连头颅转动的迹象都没有。只有那银色面具在火光下折射出一道冰冷的弧光,算是对身后这头暴怒凶兽的唯一回应。那沉默比任何嘲弄都更令人抓狂,更彻底地践踏着益中身为武将的尊严和焦灼的神经。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低沉、雄浑、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沉睡巨龙的咆哮,骤然撕裂了黎明前死寂的空气。声音并非来自一个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从营地外围那片混沌的、尚未被晨曦照亮的密林和起伏的山峦阴影中滚滚而来!这号角声蕴含着古老的力量,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顷刻间盖过了营地所有的喧嚣,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

“敌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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