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答案和请求（2 / 2）
更何况伊莱尔没有说错。
他的确想过她说的那些，且有段时间时时刻刻在想，那声音在心中愈演愈烈，消弭不掉。
倘若他不是嫉妒她，不是心理不平衡，不是因爱生恨，那声音怎会出现，怎会那般强烈。
他没有反驳伊莱尔。
他继续道：“我们找到鬼蜮击杀领主卡恩赛司，卡恩赛斯濒死反扑，我和薇薇安的身体与精神都受到了重创，在古神遗迹休整疗养时，我忍不住再度向她表白，她忍无可忍对我说了很多，意思…和你说的差不多。”
“我很生气，她也很生气。”
“战争总能带来很多负面情绪，尤其当一念之间能决定上万人生死时，压力会更重。我们打了起来，薇薇安气极动了杀心，我被她杀了。”
“为什么她不知道你能不死？”伊莱尔道：“你们并肩作战数十年，这种能力难道她不清楚？”
梅林道：“邪魔的生命力极强，越是强大的邪魔越难以杀死。领主和邪将级更是接近于不死。”
“除非砍掉头或去掉心脏，有时得同时进行才能击杀。”
伊莱尔想到薇薇安封印她时，着重点就是心脏和头颅。
她道：“但对你来说，心脏和头已不会置你于死地了吧。”
她自己就是如此，无论薇薇安怎么杀，都杀不死。
梅林点头：“我是魔神倾尽全力，祭祀无数邪魔力量造出来的，在这方面已和墨菲斯托达到同级。能力远超从前出现过的坎比翁。”
“除非神级的存在出手抹杀，否则谁也杀不死我。”
“这能力源于邪魔，我将其隐藏起来谁也不想告诉。”
“是不想，还是不敢。”伊莱尔忍不住怼他：“本就遭受了猜忌，要是说出来，谁会信你？”
梅林坚定道：“亚瑟会信。”
“他永远站在我这边，直到他死的时候，仍相信着我。”
梅林话里有话，伊莱尔捕捉到其中信息：“死的时候？”
这是个疑点。既然强大的邪魔都死了，魔神被光明神重创消失，那有谁能伤害的了潘德拉贡？
“…是的。”梅林一直还算平静的语调终于不平静了。
“我做了错事，伊莱尔，我选择去逃避，让自己遗忘。”
他捂住脸：“我本来有两个很好的朋友，可我毁了他们。”
“光明神的洗礼源于爱，它坚固但最大的敌人是恨。”
“恨让我失去了理智，让我生了心魔，我越陷越深…”
“在我趁薇薇安昏迷时，我对她…”梅林噎住：“我让她有了你，且心中…畅快，不以为悔。”
“她想要化道成神，那我偏不让她如愿，她想嫁给亚瑟…”
伊莱尔忍不住再次打断梅林：“是结为夫妻，不是嫁。”
“好吧。”梅林低声道：“结为夫妻，我也不想让她如愿。”
“不仅如此，我回去后，就告诉所有人，薇薇安死了。”
“为诛杀邪魔领主卡恩赛司，为救我牺牲了性命而死。”
“所有人都信，连我自己也被自己编造的谎言说信了。”
“亚瑟得知她死讯的那一刻，他脸上没有任何悲伤。甚至还是如平常一样去工作，领导将士们击退邪魔，批阅文书，与我讨论战术。”
“我当时在心中想，瞧，薇薇安，你说我对你的爱没有真心，亚瑟对你的爱也不过如此。”
“可等战争结束的那一刻，大家举办宴会载歌载舞，燃放烟花，庆祝神圣之战胜利的时候…”
梅林沉默，伊莱尔等了一会，却依旧没等到下文。刚刚被她快打散的魂体变得极其不稳定。
伊莱尔击了一下掌，发出啪地一声脆响。梅林猛然从他的世界抽离，如失去全部力量般低喃。
“…他…自刎了。”
“用…她给的那把剑，很多血…我手上…地上，血止不住…”
“精灵生命力极强，自愈能力同样很强，各方感知都极其灵敏，对快乐悲伤等情绪是如此，对疼痛亦是如此，他是混血精灵，自然同样……”梅林木讷望向伊莱尔：“啊，你也有精灵血脉，你清楚…不需要我解释…”
“我在庆功宴没看到他，大家都说没见到他，我去找他。我知道他在哪，薇薇安在众人眼中尸骨无存，只立了衣冠冢，他一定在那。”
“发现他时，已回天乏术。”
“他脖颈有两道极深的血口，我想也许是太疼了，让他神志不清觉得自己在愈合，又补了一剑。”
“或者神志是清醒的，只是嫌这剑口割得不够深，死得太慢。怕我发现之后把他救回来。”
“他那样的人，应该是嫌死得太慢怕我救吧，第一道剑口足以要他的命，他迫不及待想找她。”
伊莱尔涩声道：“可她活着，她还活着，她没有死啊。”
梅林发出低笑，他梦喃般呓语道：“…是啊，她没死。”
“我做了错事，做了错事……直到他自刎那刻，我才意识到，我做了不可原谅且愚蠢的错事。”
“他跟我说，使命已经完成，他能挺直腰板去见她了。”
“他脸上扬着笑。”
“他叫我不要为他难过。”
“他说，他相信有我足以应对战后家园的重建。在我的引领下此方世界会再度恢复光明。”
“他是个白痴，他和薇薇安都是白痴，他们不该相信我，他们怎么可以相信我…两个笨蛋。”
“我从没像那一刻恨我自己，我真想和他一起死。”
“我试过，试了很多次，可我无论如何都死不了。”
“呵，不死之身。”
“…这能力真像个诅咒。”
“我只能按照亚瑟所说所做，带领这世界重建家园。”
“可我…我……”
“我没办法原谅自己，清醒时的每一次呼吸都像钝刀割肉。我只能将那些记忆全都去掉，假装一切没发生，他们不是我毁掉的。”
“我骗过了所有人，后来也骗过了自己，人们渐渐将我奉为神只，而我自以为功德圆满。”
“可有些东西不是忘记就能消失泯去的，逃避不掉。”
“当我步入无妄海想成神时，我记起了全部，平静的水域刹那化为滔天的黑色巨浪将我吞噬。”
“我只能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去看我最恐惧的那些事，亚瑟自刎，薇薇安昏迷赤裸的在我身下被我强上。”
“无数个墨菲斯托出现，说我是和祂一样的存在，生为邪魔，却比任何邪魔更卑劣无耻。”
“祂是对的。当我想要报复薇薇安时，我清楚她厌恶邪魔，既然厌恶，偏要她生下邪魔。”
“我清楚她孕育你时，身为阿瓦隆的精灵，会比我母亲孕育我时，更加痛苦千倍万倍，会产生强烈的排斥，我正是因为清楚才做。”
“我让她拥有不死之身，她最痛恨的能力，让她无法杀死你，也无法自杀，只能承受。”
“无妄海不会让我这种罪孽深重且卑劣的人通过成神，它只会不断重演过去，让我忏悔。”
“海中没有回头路，我没有回头路，但如果可以——”他哽咽着望向伊莱尔：“请帮帮她。”
梅林魂体消散了。
只剩伊莱尔坐在长椅上。
四周是白色的迷雾，身前是火车站台轨道，她走到站台边缘，转身仰面，直直向后倒下。
轨道上现在没有火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火车。
伊莱尔不在乎，她躺在轨道上觉得一切一切都荒谬透顶。胸腔在剧烈地颤抖，她后知后觉发现是自己在笑，笑声变大，愈加疯狂，她肆无忌惮的笑，笑出眼泪，笑得捂着肚子，翻来覆去东倒西歪，最后躺平。
在一瞬，戛然而止。
她四肢伸展开，仰着望天，静静躺在火车轨道上。
恨来恨去，恨了一团空气。
什么狗屁答案，什么狗屁方向，什么狗屁选择。
搁这哄小孩呢，狗老天。
伊莱尔现在特别想说脏话，可脑中能说的脏话实在不多。
弗雷德乔治在她面前很少说脏话，家里其他人也一样，朋友们也是，生怕污她耳朵似的。
她知道的就那几个，还是刚开始从弗雷德乔治那学的。
好在妖精语和精灵语会的多，伊莱尔在脑中过了一遍，足够她不重复的骂上三天三夜了。
那个画面必像泼妇骂街。
不过此情此景，伊莱尔觉得她现在没变成泼妇骂街，已经是这段日子把脾气又熬钝了许多。
是该骂上三天三夜的。
想骂…骂谁？
伊莱尔再度想了很久。
她躺轨道上，想着想着，突然又想问问凭什么，可就像不知道骂谁一样，她不知道为何要问。
那能骂三天三夜不重复的脏话便堵在了喉咙里，死活找不到发泄的对象，让人无端气闷。
“我要出去。”
梅林残魂已经消散，可她还是留在这里，没人理会。
她缓缓站起，走上站台，一只手握拳，轻轻抵在站台柱上。
伊莱尔清晰地听到了自己拳头碰到站台柱的嘭咚声。
能砸。
她再度扬起拳头，这次出拳更加迅猛，然后在即将砸向柱子时，有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伊莱？你怎么在这？”
伊莱尔僵住，她闻声回头。
哈利正在站台的对面，他脸上带着茫然和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