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剑与天秤(1 / 2)
哥伦比亚的天空总是太高,太亮,玻璃幕墙反射的光线像冰冷的刀片,切割着这座城市的轮廓。它标榜秩序,崇拜效率,法律条文被精心装帧,悬挂在每一个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地方。陈晖洁穿着罗德岛的制服,站在街角,看着一辆印有公司标志的厢式货车卸下成箱的药品。她的任务很简单:确保这批针对感染者的平价预防药顺利送达指定的社区诊所,并在必要时,“劝导”任何试图伸手捞点油水的本地混混。
两个穿着廉价西装、别着警徽的男人踱步过来,检查着货单,态度还算专业,但眼神在扫过陈腰间的剑鞘时,多了几分审视和不易察觉的排斥。陈平静地回应他们的询问。她熟悉这套程序,甚至曾一度相信这是维持社会运转的必要之恶。这里的警察至少表面遵守规则,比起乌萨斯直白的残酷,或是龙门某些角落的混沌,哥伦比亚看起来像是个讲道理的地方。
道理。陈在心里咀嚼着这个词。无线电通讯器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叫,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各单位注意,目标为菲林族男性感染者,棕色毛发,绿色瞳孔,身高约一米七五。涉嫌谋杀‘黑钢’国际雇员一名,极度危险,于押送途中袭击警员后逃脱…”
陈的耳朵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谋杀?黑钢的佣兵?她不久前才路过那个所谓的“现场”,除了几滩还没完全清理干净的血迹,几乎没什么像样的打斗痕迹。一个能光天化日下干掉黑钢佣兵的人,逃跑时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源石技艺痕迹,却又在押送时只能靠偷袭打伤两个普通警察?
这说不通。
“…最后追踪信号消失在第七区旧巷道…”
陈对带队医生低声说了句“我去周围看看”,身影便融入了街道的阴影里。她的直觉,那种在近卫局多年磨砺出的、对谎言和冤屈的本能嗅觉,正在尖锐地鸣响。
她比那些拉着警笛、大张旗鼓的巡逻车更早找到他。在一个堆满废弃建材的死胡同尽头,他蜷缩在一个生锈的集装箱后面,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眼中混合着恐惧和穷途末路的凶光。
“——停下!”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他猛地抬头,看到是她,先是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随即被更深的绝望和愤怒吞没。“所以,你也是他们派来的追兵?说什么罗德岛的任务,什么有医生愿意治感染者也全是骗人的,是不是?”他嘶哑地低吼,“老汤姆警告过我们,别相信那些外来的人…结果就是这样!”
“随你怎么想。”陈的脚步稳如磐石,封锁了唯一的出口,“我和外面的警察没关系。但你袭警、逃亡,我不能放你走。”
“那你就让我留下来等死?!”他几乎要扑上来,但又畏惧她身上那股沉静的力量。
“你有陪审团,有公审庭。哥伦比亚有它的法律。你可以把真相说出来。”陈试图让声音听起来更有说服力,尽管她自己也清楚这套程序的冗长和不确定性,但她仍相信这是眼下唯一“正确”的路。
“法律?!”这个词像火星掉进了油桶,瞬间点燃了他所有的怨毒,“谁会听我辩白?那些陪审老爷?他们只会看着我被关进那个木头笼子,像看一只待宰的羽兽!他们花钱请人在街上喊,‘染病的穷光蛋在占领我们的城市!’你知道什么?你才来多久,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控诉如同冰水,泼在陈试图维持的职业信念上。“…或许我了解得不够多,但我了解暴力机构。如果秩序崩溃,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所以,我不能让你逃。”
“秩序?哈!老汤姆怎么就没得到秩序?!”他猛地啐了一口,“得罪了人,被拖进去,拳头像打沙袋一样落下来…就因为他想看一眼他那早就不要了他的孙女!谁管他?他那样的人,死了就像弹掉一粒灰!”
远处,警笛声由远及近,像收紧的绞索。
陈的手指无声地扣紧了剑柄。老汤姆…那个她刚来时试图偷她手链、被她教训了一顿的老无赖?死了?像灰尘一样被弹掉了?她坚持的“程序正义”,在那个老人被私刑捣烂的身体面前,突然显得苍白而可笑。交他出去,他会不会就是下一个老汤姆?
警笛声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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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的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她并非放他走,而是用剑柄精准地击打了他颈侧的某个穴位,让他暂时昏厥过去。她把他拖到更隐蔽的废弃物深处,用防雨布盖好。这只能争取一点时间,很少的一点。
她需要证据。不是猜测,不是直觉,是能砸碎那荒谬指控的铁证。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陈变成了一个幽灵。她穿梭在哥伦比亚光鲜亮丽的表皮之下——第七区弥漫着污水和廉价兴奋剂气味的巷道,那些挂着模糊霓虹招牌、进行着不可言说交易的黑市诊所,以及信息掮客们聚集的、信号屏蔽极强的地下酒吧。她动用了一些在近卫局时绝不会被批准的手段:温和的恐吓,精准的物理说服,以及罗德岛情报网络提供的、某些关键人物的行踪轨迹。
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但她感觉不到热,只觉得一种冰冷的愤怒在血管里流淌。阿米娅的声音似乎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忧虑:“…人与人之间的相互轻贱与敌视,可以发生在任何地点…许多地方,只是将残酷遮掩在了干净的餐布下。”她当时还觉得小兔子过于悲观,现在却觉得那是一种可怕的先见之明。
另一个声音,属于迷迭香,简单直接:“如果你面对的是坏人…那就说他有罪。有罪的人就应该被惩罚…如果陈下不了手,那就我来。”这种孩童般的、非黑即白的正义观,此刻却散发着一种危险的诱惑。
线索像腐烂的绳子,最终把她引向了一个名字,一个与本地某个警务部门高层往来密切、专门处理“脏活”的黑手套式人物。进一步的查证——撬开一个吓得屁滚尿流的中间人的嘴——证实了她的猜想:那名黑钢雇员卷入了不该卷入的交易,被灭口。找一个无亲无故、恰好出现在附近的感染者顶罪,是最“经济”的解决方案。老汤姆?他只是因为试图用他知道的一点内情去勒索点见孙女的路费,就被顺手“处理”了。
真相恶臭难闻。
她回到那个废弃物堆积点。感染者已经醒了,眼神空洞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没杀人。”陈的声音因为缺乏睡眠而有些沙哑,但异常清晰,“我也知道是谁干的,以及为什么选你顶罪。”
他愣愣地看着她,绝望中透出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