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不曾怀揣希望(1 / 2)
明日方舟:如我所见
第一章我不曾怀揣希望
哥伦比亚,提卡伦多。城市像一块巨大的、感染流脓的金属疮疤,生长在大地上。霓虹灯的光芒挣扎着穿透厚重的、混合着源石粉尘与工业废气的空气,在湿漉漉的沥青路面上投下病态的辉光。5点20分,夕阳的余晖被高耸的摩天楼群切割得支离破碎,未能给这条位于建筑夹缝中的暗巷带来丝毫暖意。
迪伦,罗德岛近地飞行器的驾驶员,此刻正疯狂地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他熟悉的是驾驶舱里操纵杆的触感,是仪表盘上跳跃的数据流,是高空变幻莫测的乱流。而不是手中这沉甸甸的、刚刚从一个黑衣人手中夺来的全自动突击弩。金属的冰冷质感透过汗湿的手掌,直刺神经。弩身还在微微发烫,散发着硝烟味。
“左边!”一个冷静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是煌。这位强大的菲林族精英干员如同鬼魅般移动,手中的链锯未曾启动,但仅仅作为钝器挥舞,也带着令人胆寒的呼啸声。
就在半小时前,他们刚刚抵达下榻的酒店,准备清点带来的矿石病镇痛剂样品。然而,迎接他们的不是预想中的哥伦比亚企业“约翰老妈”的代表,而是一群穿着仿制警察制服、手持制式弩械的袭击者。对方目标明确,动作迅猛,第一时间就试图控制存放样品的房间。煌当机立断,带领迪伦和一名医疗干员强行突围,且战且退,试图利用复杂的城市巷道甩开追兵。
箭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钉入他们身旁的墙壁。迪伦下意识地扣动扳机,弩箭泼洒出去,压制着巷口的敌人。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地面上,在哥伦比亚的暗巷里,进行一场如此近距离的厮杀。
一个黑影从侧面的防火梯扑下,手中的利刃直指迪伦。迪伦甚至能看清对方眼中冰冷的杀意。
“砰!”
一声闷响。煌后发先至,用链锯的握柄精准地砸在袭击者的手腕上,骨裂声清晰可闻。那人惨叫着松开武器,煌的另一只手已抓住他持弩的手臂,顺势一拧一送,将他整个人掼向墙壁。巨大的冲击力让那人瞬间失去了意识,手中的全自动突击弩也扭曲着断成两截。
煌喘了口气,捡起那半截还完好的弩身塞回迪伦手里,语气快速而稳定:“别发呆,驾驶员!拿着,还能用!”她的眼神锐利,扫视着周围,确认暂时没有新的威胁,这才蹲下身,快速翻检着昏迷袭击者身上的证件。她的动作专业而迅速,并非冷血,而是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效率。
“警察?”她低语,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丝嘲讽,“提卡伦多的‘警察’会在问话时启动全自动突击弩?”她不需要迪伦回答,这更像是对这座城市荒谬规则的控诉。她抬头,看向惊魂未定的医疗干员:“样品呢?”
医疗干员声音带着哭腔:“他们……他们占领了酒店,药物……全被抢走了!”
煌的脸色沉了下去。她看了一眼巷口的方向,那时博士和阿米娅离开的地方,在袭击开始时,煌为了保证博士和阿米娅的安全,就让罗德岛制式越野车在可露希尔那套未经充分测试的自动驾驶系统的帮助下带着博士和阿米娅先行撤离,如今音信全无。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里应外合的伏击。
“我们必须转移,”煌的声音不容置疑,她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袭击者,对医疗干员说,“检查一下,如果他还有气,尽量让他能活下去。博士不希望我们徒增杀戮。”这句话透露出她并非漠视生命,只是形势所迫。
迪伦握紧了手中那半截弩,冰冷的金属似乎要吸走他体内最后一点温度。他想起了罗德岛本舰,此刻应该还在前往大骑士领的漫长航路上,而他们,却已穿越了整个西部荒地,深陷于此。他只知此行是应卡西米尔之邀,与哥伦比亚某些企业进行“技术交流”,细节却如笼罩在提卡伦多上空的阴霾,模糊不清。原本对这座大都市的短暂憧憬,早已被现实的残酷击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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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提卡伦多城市边缘,一辆罗德岛制式的越野车正以近乎疯狂的速度穿梭在车流稀少的道路上。车身布满刮痕和弩箭撞击的凹坑,后车窗已然碎裂。
车内,博士紧紧抓着扶手,另一只手护着身边的阿米娅。车辆的行驶轨迹飘忽不定,时而猛冲,时而急刹,显然是自动驾驶系统在应对复杂路况和追击时已力不从心。
“博士!他们还在后面!”阿米娅透过破损的后窗,看到两辆黑色的武装车辆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箭矢不时掠过车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可露希尔设计的这套自动驾驶系统,在理论上能应对大多数城市路况,但显然没包括在哥伦比亚边境城市被人用全自动弩械追杀这种极端场景。系统不断发出刺耳的警报,屏幕上的路线规划乱成一团。
“尝试手动接管!”博士喊道,试图在颠簸中寻找切换按钮。
就在这时,车辆为了躲避前方突然出现的路障,系统做出了一个极其激进的判断——猛打方向盘,冲出了道路护栏!
失重感瞬间传来。车辆翻滚着,沿着城市边缘陡峭的岩壁向下坠落。博士的最后意识,是紧紧将阿米娅护在怀中,以及耳边传来的、系统最后的、毫无感情的电子音:“碰撞预警。系统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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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从一片混沌的虚空中缓慢浮起。
首先感受到的是坚硬岩石抵在背后的触感,粗糙,冰冷。接着是头部的阵痛,如同有钝器在颅内敲击。然后,是无边无际的空旷感,伴随着干燥、夹杂着沙砾的风吹拂在脸上的刺痛。
博士睁开眼睛。视野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岩漠,嶙峋的怪石在刺目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枯槁的灰黄色。天空是一种近乎残酷的湛蓝,没有云,只有一轮散发着灼热白光的太阳。
接着,一个极其不协调的物体闯入视野——一顶丑陋的、锈迹斑斑的铁桶头盔。头盔造型粗糙,没有任何装饰,只在眼睛的位置开了两条细缝,遮蔽了其后可能存在的任何表情。一个穿着破烂防风衣、造型诡异的男人正蹲在不远处,那铁桶脑袋微微歪着,似乎在观察他。
“早上好,中午好,以及晚上好,朋友。”一个经过金属过滤而显得沉闷、略带古怪回声的声音从头盔下传来,“能说话么?”
博士尝试移动,喉咙干涩发紧。他发现自己正靠在一块风化的巨岩下。思绪如同散落一地的拼图,试图回忆起发生了什么。坠落……失控的车辆……阿米娅!
“博士!”一个带着哭腔却又充满惊喜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个娇小而温暖的身体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是阿米娅。她抬起头,眼眶泛红,蓝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担忧与如释重负。“太好了!你醒了……我还在担心你要是醒不过来该怎么办……”
她急切地检查着他的状况,小手在他额头和四肢上轻轻触碰。博士想开口安慰她,却只发出一阵沙哑的咳嗽。背后的岩石和头部的钝痛提醒着他,危机远未结束。
那个铁桶头盔的男人——他自称坎诺特,或者古德英纳夫——站了起来,动作显得有些滑稽,却又带着一种荒野生物特有的警觉和从容。他解释说这里是加斯帕荒原,并用一种近乎欣赏的语气描述了他们是如何从悬崖上“飞下来做源石技艺表演”的。
阿米娅低声补充,他们与罗德岛的其他人失散了,通讯设备、食物和水都遗落在了那辆失事车辆上。博士顺着坎诺特指的方向看去,远处悬崖下,一辆造型狰狞的武装车辆残骸正冒着缕缕黑烟,像一具沉默的墓碑。旁边,还有另一辆明显是追击他们的车辆残骸,似乎是在追逐中一同坠落的。
坎诺特,这个自称商人的神秘家伙,提出可以带他们去最近的信使站点,代价是两个精炼源石锭。在眼下这走投无路的境地,这几乎不能算是选择。阿米娅承诺用哥伦比亚金券支付,等联系上罗德岛后兑现。坎诺特爽快地答应了,那铁桶头盔下似乎传来一声低笑。
“我相信这一定是一趟令人愉快的旅程。”他说道,声音里听不出多少真诚,却也没有恶意,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淡漠。
旅程开始了。烈日炙烤着无边无际的岩漠,热浪扭曲着远处的景物。博士的体力很快透支,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肺部火辣辣地疼。他平时疏于锻炼的身体在这严酷的环境下显得格外脆弱。阿米娅始终陪在他身边,时而搀扶,时而鼓励。
坎诺特走在前面,步伐稳健,偶尔会停下来等他们,那铁桶头盔左右转动,似乎在观察风向,又像是在警惕潜在的威胁。他抱怨着按照博士的速度,他们最少得多走一天。但当阿米娅询问减慢速度的后果时,他直截了当地指出了补给问题——他不可能携带足够三人缓慢行进的食水。
夜幕降临,寒意取代了白天的酷热。阿米娅选择了背风的峡谷作为宿营地,熟练地收集干枯的灌木,生起一小堆篝火。更令人惊讶的是,她开始在附近辨识并采集可食用的野菜和蘑菇,甚至指出了几种带有微弱毒性但可以应急的品种。
坎诺特沉默地看着她忙碌,那铁桶头盔下的目光似乎带着一丝审视。“你让我刮目相看了,兔子小姐。”他最终说道,声音在火光映照下少了几分金属的冰冷,“大部分生活在移动城市里的朋友,终其一生不会踏足荒地,更别说具备这种野外生存能力。”
阿米娅的动作顿了顿,火光在她稚嫩却坚定的脸庞上跳跃。“这些……都是博士教我的。”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某些沉睡的记忆,“几年前……”
一段模糊的画面闪过博士的脑海:一个小小的阿米娅,仰着头,手里举着植物,询问着类似的问题。一个声音——似乎是他自己的声音——在耐心讲解。但那画面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散去后,只留下更深的空洞和迷茫。他尝试抓住那片记忆的碎片,它却像沙粒一样从指缝溜走。
阿米娅低下头,继续搅动着饭盒里逐渐沸腾的野菜汤,脸上的笑容似乎黯淡了些许,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坎诺特适时地转移了话题,谈论起荒地上的威胁——匪帮、赏金猎人,以及松散而危险的锈锤组织。他提到了崇拜天灾的怪人,和由萨卡兹人组成的“恶魔帮”。阿米娅安静地听着,偶尔插话,提及她听说锈锤的势力近年来在不断扩张。
“天下不太平,朋友。”坎诺特总结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看惯兴衰的沧桑,“荒地就是这样的地方,什么怪人怪事你们都能遇到。不过你们会适应的。”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三张心思各异的脸。博士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失忆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他的过去,也让他对现在和未来感到迷茫。他是谁?他来自哪里?他为何会教导阿米娅这些?这些问题如同幽灵,在荒地的寒风中萦绕不散。
夜深了,阿米娅靠在岩石旁沉沉睡去,博士却难以入眠。坎诺特在一旁擦拭着某种看不出用途的小工具。寂静中,那些神秘的低语再次不期而至,如同冰冷的蛇,钻入他的脑海。
‘如果继续这样,你会失去一切。’
‘你会孑然一身,一无所有。你觉得这样值得吗?’
‘孤独是侵蚀心智的毒药,你对此有多少预期?’
‘等到你醒来,你的身边不会再有同类……这就是你期待的未来吗?’
声音遥远而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博士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驱散这些幻听。他看向熟睡的阿米娅,那小小的身影在星光下显得如此脆弱,却又如此顽强地支撑着他。值得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此刻,他必须守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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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光芒再次从地平线浮现,驱散了夜晚的寒意和黑暗。博士在晨曦中醒来,发现坎诺特早已起身,正在处理一只捕获的、没什么肉的短尾羽兽。
接着,博士突然感觉到怀中的重量和温暖。阿米娅依偎在他身边,小小的脑袋靠在他的胸膛上,似乎还在熟睡。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翼随着平稳的呼吸轻轻翕动。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承载着与年龄不符的忧虑。一只小手无意识地抓着他破损的外衣一角,那是一种全然的依赖和信任。她脸上还带着尘土和些许擦痕,但在初升的阳光下,显得异常安宁,仿佛暴风雨中暂时停泊的小舟。
博士不忍惊动她,小心翼翼地让她平躺在他们简易布设的“床褥”上,而后缓缓起身。
“早上的空气很清新。”博士尝试着活动僵硬的四肢,说道。
“小兔子呢?还没醒?”坎诺特头也不抬地问。
“让她再睡一会儿吧。”博士回答,目光落在坎诺特那古怪的头盔上,“你在做什么?”
“早餐。哥伦比亚荒地的特产,放心,这一顿不收钱。”坎诺特熟练地将鸟肉串在树枝上,“泰拉荒地上新的一天,情况还没有发生可见的变化,但是,早上好,朋友!”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程式化的热情。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昨天晚上还是在说梦话,朋友,你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稳定,你得注意点。”
博士心中一凛。“你听到了什么?”
“我是个诚信的人,”坎诺特拍了拍他的铁桶头盔,“我说过我没有仔细去听,就更加不会记下来。而且你只会嘟嘟哝哝的,其实听不太清。”他话锋一转,“不过……每天晚上,小兔子倒是一直很在意你的梦话。”
博士沉默了片刻。面对这个神秘的行商,一种罕见的倾诉欲涌上心头。他简略地提及了自己因事故失去大部分记忆的情况,以及偶尔闪现却又无法抓住的记忆碎片。
坎诺特安静地听着,末了,他用一个生动的比喻回应:“假设你的记忆是一张铺开的报纸,现在有人把一桶油漆洒在了上面。你只能从油漆遮盖的间隙中看到一点点内容,你也无法认清这些内容的全貌。”
这个描述精准得让博士感到一丝寒意。“这个描述很符合我的感受。我对自己……很陌生。”
“那不重要,朋友。”坎诺特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妙,“我们的存在往往基于别人的认知。‘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许没什么所谓,从社会性上说,你应该很清楚别人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你吧。”
当博士询问是否有快速恢复记忆的方法时,坎诺特给出了警告,用“拽长裤腰带一边,另一边就会变短”的比喻,劝诫他不要追求速度而承担不可控的后果。
这时,阿米娅醒了。她安静地走到博士身边,和他一起望着远方逐渐升起的太阳。阳光如同融化的金子,缓慢地涂抹在荒凉的岩漠上,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阿米娅握住了博士的手,她的手心温暖而有力。
“博士,你还好吗?”她轻声问。
“……我还好。”
“我记得那个时候,也是这样,”阿米娅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越了时空,“我们在荒地上度过第一个夜晚,像这样看着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那个时候你还问过我很多奇怪的问题……”她的声音带着怀念,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明明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但是好像一切都才发生过。”
博士感到一阵愧疚和无力。“……对不起,阿米娅……我……”
“没有关系,博士。”阿米娅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带着鼓励的微笑,“只要你还在这里,总有一天,都会变好的。”
经过又一天的跋涉,在第二天下午,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信使站点。
那是由数辆巨大的工程车辆和武装越野车围成的临时圆阵,中央是几个简陋的棚屋。发电机的轰鸣、源石锅炉的噪音、以及人群的喧嚣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种粗粝而充满生机的文明前奏。
坎诺特如释重负地宣布抵达。他指向左数第三辆车,告诉他们那是信使联络站。然而,阿米娅敏锐地注意到,其中一个棚屋上印着“约翰老妈”的标记。
坎诺特安抚他们,信使站点在中立区域,少有企业会主动得罪信使。阿米娅决定独自前去联系,让博士和坎诺特在原地等待。
博士靠在一辆废弃的履带车旁,感受着周围投来的好奇或警惕的目光。坎诺特递过来一个粗糙的陶瓶,里面装着本地小作坊产的啤酒,被博士婉拒了。坎诺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打开了附近广播基站的收音机。
嘈杂的电流声后,哥伦比亚那语速飞快、带着商业广告腔调的新闻播报传了出来:
“……发生在提卡伦多北区的武装冲突已经逐步平息,警方在现场发现了大量运用弩械交战的痕迹,但是没有抓到犯罪嫌疑人……”
“……提卡伦多警方公布,此次冲突的其中一方为外国企业‘罗德岛’的成员……”
“……有消息人士指出,该外国企业与本地企业有一定的商业矛盾……”
“警方认为,这可能是一场针对提卡伦多的恐怖袭击……”
广播里的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打在博士心上。他们从受害者,变成了官方认定的恐怖分子。
阿米娅回来了,脸色苍白。信使联络站的人下午才上班,还需要等待。她也听到了新闻。
坎诺特却显得很轻松:“听起来你们的人都成功撤出来了,这是好事啊。”他话锋一转,“不过约翰老妈的人多半拿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非常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