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海浪照常拍岸(1 / 2)
第五章:海浪照常拍岸
多索雷斯拥有一种令人叹为观止的自我修复能力,或者说,是它的主人坎黛拉·桑切斯拥有这种能力。当陈和林雨霞驾驶着快艇,带着一身海水、硝烟和复杂心绪回到沙滩时,城区的零星爆炸和骚乱已经基本平息。仿佛潘乔掀起的这场风暴,只是夏日狂欢节一个略显刺激的余兴节目,节目结束,舞台迅速被清理干净,准备迎接下一场演出。
沙滩上,气氛诡异而热烈。之前恐慌奔逃的游客们,此刻大多回到了原地,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和一种参与历史的激动。坎黛拉市长的那番“高潮论”显然起到了作用,不少人甚至真的参与了“平乱”,此刻正眉飞色舞地向旁人吹嘘着自己的“英勇事迹”。侍者们穿梭在人群中,重新端上酒水饮料,音响里再次播放起欢快的音乐,只是音量比之前小了些,仿佛怕惊扰了某些尚未远去的亡魂。
陈和林雨霞刚踏上沙滩,还没来得及拍掉身上的沙粒,就被一队衣着整齐、仿佛刚从时装秀场走下来的市长护卫“请”到了坎黛拉面前。
坎黛拉坐在她那把豪华沙滩椅上,仿佛从未离开过。令人意外的是,潘乔也在场,他被两名护卫押解着,站在坎黛拉面前,双手被缚,衣衫破损,脸上带着淤青,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眼神中的火焰并未熄灭,只是沉淀为冰冷的灰烬。
坎黛拉看着略显狼狈但眼神锐利的陈和林雨霞,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用力鼓着掌。
“两位世侄,做得好,实在是太漂亮了!”她热情地迎上前,亲昵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仿佛她们是她最得意的子侄,“魏彦吾真是让我认识了两个大好后辈!”
她这才将目光转向潘乔,语气带着一丝戏谑:“做得好啊,老潘乔。”
潘乔双手被缚,衣衫破损,脸上带着淤青,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眼神中的火焰并未熄灭,只是沉淀为冰冷的灰烬。他冷哼一声,没有看坎黛拉,而是死死盯着陈和林雨霞,尤其是林雨霞——那个炸了他船的“惊喜”制造者。
船长手下中一个较为冲动的年轻人看到林雨霞,目眦欲裂,怒吼道:“就是你!”试图冲上来,却被潘乔一声低喝制止。
“住手。我们已经输了。”潘乔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人质被救走,当船体受损,当坎黛拉依旧稳坐钓鱼台时,这场叛乱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筹码和突然性。负隅顽抗,除了流更多的血,毫无意义。
坎黛拉仿佛没看到那小插曲,优雅地指了指旁边空着的沙滩椅,对潘乔说:“来,坐。”
潘乔狐疑地看着她,眼神警惕,像是一头落入陷阱却依旧不肯屈服的老狼。
“看不懂吗?请你吃饭。”坎黛拉笑容可掬。
潘乔又是一声冷哼,却还是在护卫的“陪同”下,僵硬地坐在了坎黛拉对面的椅子上。形势比人强,他倒想看看这个女人还想玩什么花样。
坎黛拉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下,用一种聊家常的语气开始了这场注定不平凡的对话:“聊一聊,老潘乔。”
潘乔紧闭着嘴,拒绝回应。
坎黛拉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用埃内斯托来分散我的注意力,让手下参加比赛,通过比赛在城市各处埋好炸弹。最后在第三轮前夕发难,挟持船上的富豪和权贵让我不能轻举妄动。我不得不说,这一次,可能是我最接近失去这座城市的一次了。”
她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赞赏,仿佛在评价一件精妙的艺术品。
这话如同点燃了炸药桶,潘乔猛地抬起头,眼中压抑的怒火再次喷薄而出:“玻利瓦尔俚语,我真是不明白,坎黛拉,为了这一次的计划,我和我的手下准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而你,你只是恰好请了两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外地人,恰好把这件事交给她们!而她们,她们居然就正好破坏了我的计划!!!为什么赢的是你这样的人?”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充满了不甘和愤懑。
坎黛拉静静地看着他发泄,直到他喘息稍定,才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那惯常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怜悯的平静。
“我赢了?”她反问,语气带着一丝奇异的缥缈,“你在说什么,潘乔,我的老潘乔,看来你在我的城市里呆了太久,连我是什么人都忘了。”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或者说,你从未了解过我。”
潘乔皱紧眉头。
“你的对手从来都不是我,”坎黛拉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潘乔,看向了某个更遥远的地方,“你也没有输给我。你只是失败了,就这么简单。”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潘乔信念的核心。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坎黛拉继续用她那平静到残酷的语调剖析着:“在最厌恶的城市中生活了十数年,说着痛恨三方政府的话,却为了推翻我而不得不接受其中一家的资助。让我猜猜,是莱塔尼亚的某一位吧,啊,我甚至能大概想到是哪一位。告诉我,老潘乔,你是怎么想的,居然向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寻求帮助。”
潘乔的脸色变得灰败,坎黛拉的话揭穿了他一直不愿正视的、理想背后的现实妥协。
他最终只是沉默。
坎黛拉仿佛看穿了他的内心,轻轻“啊”了一声,语气带着一丝恍然:“意思是,你学会了忍辱负重。”她话锋陡然一转,变得尖锐而讽刺,“那你为什么不向我摇尾乞怜呢?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帮助你?”
潘乔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坎黛拉摊开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态,眼神却冰冷如霜:“说真的,老潘乔,要是你来求我,我说不定真的会给你人和钱去打你最爱的战争。如果你最后赢了,那这座城市也会投靠你。我觉得不会有比这更有吸引力的方案了。”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向你低头!”潘乔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这是他最后的尊严壁垒。
坎黛拉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轻轻叹了口气:“唉,你这种人啊,就是在这方面太顽固了。你们这样的人,对于完整,独立这样的词汇总是有着一种不切实际的期待。你们妄想着有一种气节会将你们联系起来,你们追寻着一种象征能够让你们团结其下。而事实上,玻利瓦尔从一开始就没有独立过,既然没有历史,又谈何气节,谈何象征?如果你成功了,你所建立的玻利瓦尔真的是你想象中的玻利瓦尔吗?我看不见得。”
潘乔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死死盯着坎黛拉,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不管你怎么说,我所想的从一开始就只是终结战争,让玻利瓦尔和平!今天我失败了,我认栽,坎黛拉!但是你记住,我的事业或许不是正义的,但我至少要比你正义!”
坎黛拉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宽容:“啊,对不起,瞧我,又把你和你背后的人混为一谈了。你不是我所描述的那类人,你发自内心地想要拯救这个国家,所以你能够坐在这里。”她的笑容骤然收敛,语气变得如同宣判,“但是,作为对你失败的惩罚,我还是把你当做他们的代表吧,这样说起来比较方便。”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潘乔,眼神中最后一丝情绪也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理智:“我从来没有自诩过正义,我亲爱的老潘乔。我不关心三方政府想干什么,我也不关心你们的玻利瓦尔。事实上,你说我沉迷于这座城市,这也是错误的,我不关心这座城市。”
潘乔愣住了,不仅是他,连一旁安静听着的陈和林雨霞也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不关心这座城市?那她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坎黛拉的目光扫过繁华的沙滩,掠过远处高耸的建筑,最终投向无边无际的大海,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我关心的是这座城市代表的意义。”
“意义?娱乐到死就是你在乎的意义?”潘乔嗤笑,带着不屑。
坎黛拉收回目光,看向潘乔,眼神如同看着一个尚未开蒙的稚子:“唉,你这样的老顽固,永远不懂金钱的意义。”她似乎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趣,挥了挥手,对护卫吩咐道,“好了,把这个老东西带下去吧,我之后再和他聊聊。剩下那些抵抗的,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处理吧。”
“是。”护卫领命,将挣扎着还想说什么的潘乔带离了现场。
坎黛拉这才重新将注意力完全放在陈和林雨霞身上,脸上瞬间又挂上了那副热情洋溢的面具,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两位世侄,瞧我,光顾着和老潘乔说话,居然把最大的功臣给冷落了。”她拍了拍手,立刻有工作人员调整灯光,几架无人机飞过来,将镜头对准了陈和林雨霞,“喂,那边的,赶紧拉两架无人机过来,灯光也打过来!”
强光打在脸上,陈不适地眯了眯眼,林雨霞则微微蹙眉。
“你们做得漂亮,实在是太漂亮了。”坎黛拉走到她们身边,亲昵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仿佛她们是她最得意的子侄,“魏彦吾真是让我认识了两个大好后辈。也为这场大奖赛贡献了一个精彩绝伦的收尾。”
陈忍不住开口:“大奖赛?收尾?”她看着周围依旧在进行的“庆典”,感到一阵荒谬。
“没错,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应该有很多人正坐在电视前看着你我。”坎黛拉对着无人机镜头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虽然船内发生的事我们没有拍到,但是陈世侄你在甲板上和潘乔对峙的那一幕,一定深深印在了所有人的心中。我想,他们必然都在为你们欢呼。”
陈看着眼前这位将一切——叛乱、流血、牺牲——都化为一场盛大演出的市长,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她想起对方之前说过的话,忍不住质问道:“……您曾经说过,只要有您在,就不会有任何人威胁到这座城市。”
坎黛拉挑眉:“啊,没错,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难道眼前发生的事就不算威胁?”陈指向远处海面上仍在冒烟的游轮,以及刚刚被押走的潘乔。
坎黛拉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哈哈哈,陈世侄,你还是太年轻了。”她止住笑,眼神变得深邃而锐利,如同解剖刀般看向陈,“什么是威胁?是这座城市被夷平?是这座城市里的人死光了?都不是,都不是,陈世侄。”
她凑近一些,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魔力:“真正的威胁是人们不再有欲望,是人们不再追求享乐。但你也做了这么多年警察,你认为有可能吗,陈世侄?”
陈看着坎黛拉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沉默了。她想起了龙门,想起了贫民窟,想起了那些在底层挣扎却依旧渴望更好生活的人们。答案,不言而喻。
她的沉默本身就是回答。
坎黛拉满意地笑了,仿佛一个老师看到了终于开窍的学生:“啊,你的表情告诉了我你的答案。你看,你也明白,答案是不可能。而只要答案是不可能,这座城市就将永远存在,多索雷斯没了,还会有特雷索雷斯。无论几座,我都能给你造出来。”
这话语中透露出的疯狂与绝对自信,让陈感到一阵窒息。
“但是,这并不能掩盖你们是这座城市的英雄的事实。”坎黛拉话锋一转,又恢复了那副热情的模样,她对着不远处待命的工作人员喊道,“噢,瞧我,忘了这件事。宴会准备好了没有?”
“基本准备好了。”工作人员大声回应。
“我的话筒呢……哦,在这。”坎黛拉拿起一个装饰华丽的话筒,清了清嗓子,面向整个沙滩,以及所有正在转播的镜头。
“咳咳,亲爱的市民们,游客们,无论你此时身在电视机前,还是依然留在沙滩上。”她的声音通过扩音设备传遍了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煽动力,“我非常荣幸地向你们介绍本次极限铁人大奖赛的最终胜利者,同时也是拯救了这座城市的英雄。”
她伸出双手,隆重地指向陈和林雨霞。
“来自龙门的两位女侠——陈晖洁,林雨霞!”
聚光灯再次打在两人身上,沙滩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掌声。人们举起酒杯,向她们致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英雄的崇拜。
坎黛拉接着说道,语气带着一丝戏谑:“非常感谢老潘乔用自己的亲身行动为我们带来的表演!”这话引得台下发出一阵哄笑,仿佛那场流血的叛乱真的只是一场逼真的表演。
“接下来,我们将在沙滩上举办宴会,欢迎所有人来参与!”
音乐声陡然变大,侍者们端上更丰盛的食物和酒水,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绚烂夺目。狂欢,真正的、肆无忌惮的狂欢,开始了。
陈和林雨霞站在人群中央,接受着众人的注目和欢呼,却感觉与周围格格不入。英雄的桂冠戴在头上,沉重而冰凉。她们拯救了这座城市,或许吧,但她们也亲眼见证了支撑这座城市的、冰冷而残酷的逻辑。
“感觉如何,城市英雄?”一个带着调侃意味的熟悉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和林雨霞同时转身,看到了不知何时溜达到她们身后的诗怀雅和星熊。诗怀雅手里端着一杯果汁,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星熊则拿着一大杯啤酒,对着她们咧嘴一笑。
“诗怀雅?星熊?”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林雨霞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似乎想融入人群溜走。
诗怀雅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林雨霞的手腕,脸上带着“终于抓到你了”的得意笑容:“想跑?死老鼠,昨晚开始就躲着我,这下被我逮到了吧!”
林雨霞试图挣脱,无奈诗怀雅抓得紧,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放弃了抵抗。
星熊赶紧打圆场,笑着对陈说:“哈哈,这就说来话长了。之后吃饭的时候慢慢说吧。”
诗怀雅看着陈和林雨霞身上还未干透的水渍和战斗留下的痕迹,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唉,事情变成这样,我可没胃口吃饭。不过,”她话锋一转,晃了晃抓着林雨霞的手,“一会本小姐请客,谁都别想跑!走了,先去换身衣服,然后去购物!”
陈看着这两位不期而至的故人,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