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里的红裙七(2 / 2)
影子在脚下拉得很长。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影子的最深处,缓缓地睁开眼睛。
城市的喧嚣像一层薄纱,隔在我和真实世界之间。阳光刺眼,却照不进骨头缝里的寒意。李博士那句“自求多福”和“守夜人”三个字,在脑子里反复切割。
没有地方可去。学校?家?都会把说不清的麻烦带回去。我用身上最后一点零钱,在城乡结合部找了一家不需要身份证的小旅馆。房间狭窄潮湿,墙皮剥落,空气里有股消毒水也盖不住的霉味。
锁上门,链条也挂上,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下去。疲惫和恐惧像潮水一样淹没上来。检查手机,无数个未接来电和消息,家里的,学校的,林薇的……我一条都没点开,只是抠掉了电池,把手机扔到角落。现在任何联系都可能引来更糟的东西。
额角的符印持续散发着冰冷的存在感。
守夜人……他为什么标记我?只是为了“钓鱼”?钓什么?
还有秦姨……师婆……
念头转到师婆,胸口那枚古铜钱突然轻微地一震,一股比之前更清晰的、带着急切警告意味的凉意渗入皮肤。
几乎同时!
“叩……叩叩……”
敲门声。
很轻,很有节奏,不紧不慢。像是邻居友好的拜访。
但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冻住了!我根本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旅馆老板娘收钱时眼皮都没抬!
我屏住呼吸,手脚冰凉地爬到门边,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眼睛死死贴在猫眼上。
外面走廊光线昏暗,空无一人。
“叩叩……叩……”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依旧不紧不慢,位置……正对着猫眼!可外面明明什么都没有!
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那声音变了调子,不再是敲门,而是用指甲……缓慢地、一下下地……刮擦着门板。
滋啦……滋啦……
声音钻心蚀骨。
胸口的铜钱开始持续发烫,那股凉意变成尖锐的刺痛,疯狂示警!
跑!必须立刻离开这!
我猛地弹起来,手脚发软地冲向房间唯一的那扇小窗户,锈死的插销被我用尽全身力气掰开,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窗外是狭窄的后巷,堆满垃圾桶,离地大概三四米高。
顾不得了!
身后的刮擦声变成了沉重的、一下下的撞击!门板剧烈震动,灰尘簌簌落下!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爬上窗台,纵身往下跳!
落地瞬间脚踝传来一阵剧痛,踉跄着摔进一堆馊臭的垃圾袋里。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楼上传来门板被暴力撞开的碎裂巨响!
我连滚带爬地爬起来,拖着剧痛的脚,一瘸一拐地冲进后巷迷宫般的小路。不敢回头,拼命地跑,肺叶火烧火燎。
身后的空气里,传来一种细微的、像是无数昆虫振翅的嗡嗡声,紧追不舍!
拐过一个墙角,眼看就要冲到稍微热闹一点的大路——
斜刺里黑暗中,猛地伸出一只枯瘦、布满尸斑的手,闪电般抓向我的喉咙!
速度快得根本来不及反应!
就在那冰冷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刹那——
我额角那个冰冷的符印,猛地灼烧起来!
并非滚烫,而是一种极致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深寒!
“呃……!”
一声极其短促压抑的痛哼从黑暗中传来!
那只枯瘦的手像是被无形的烙铁狠狠烫到,猛地缩了回去,指尖冒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黑烟!
黑暗中,一个模糊扭曲的人形轮廓踉跄后退了一步,发出愤怒又忌惮的嘶嘶声,瞬间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嗡嗡的追捕声也戛然而止。
我瘫软在地,靠着冰冷的砖墙,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角的符印缓缓褪去灼热,恢复冰冷的温度。
它……刚才保护了我?用这种方式?
但没时间细想。危险只是暂时退却。
我挣扎着爬起来,必须继续移动,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像一只被猎犬追逐的兔子,我在城市肮脏的血管里盲目奔逃。桥洞、废弃的厂房、24小时快餐店的厕所……任何一个能藏身的角落,都不敢停留超过半小时。
符印时不时发出冰冷的灼热,每一次都意味着某种看不见的接近和逼退。追捕我的“东西”,似乎越来越多了。它们不再试图直接攻击,而是像狼群一样,远远缀着,等待时机,或者……等待我更虚弱。
饥饿、寒冷、脚踝的剧痛和精神的极度紧绷在不断消耗我。意识开始模糊,出现幻觉。偶尔在街边积水的倒影里,我看到不止自己一个人影。偶尔听到有人贴着我耳朵呢喃,内容无法分辨,只有纯粹的恶意。
第三天夜里,我缩在一个自动取款机亭的角落,外面下着冰冷的雨。体温在流失,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意识昏沉中,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胸口那枚铜钱和额角的符印。
一个被刻意遗忘的片段,突然闪回脑海——是师婆把那枚铜钱塞给我时,她的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动,除了“戴上”,还有两个模糊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
当时太混乱太恐惧,完全忽略了。
此刻,在这濒临冻死的边缘,那两个音节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
“……‘愚巷’……”
对!就是这个词!愚巷!
像垂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这一定是师婆留下的、唯一的、故意的提示!
求生欲压榨出最后一点力气。我踉跄着爬出取款亭,抓住一个踉跄走过的醉汉,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愚……愚巷在哪?!”
醉汉迷迷糊糊,骂骂咧咧地指了一个方向。
一路跌跌撞撞,不知摔了多少跤。符印越来越频繁地发出冰冷灼热,周围的空气里充满了无形的、躁动的窥伺。
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我拐进了一条地图上绝对找不到的、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死胡同。胡同尽头,只有一扇低矮的、歪歪扭扭的木门,门板上用已经褪色的红漆,画着一个歪斜的、孩童涂鸦般的圆圈,里面点着一个点。
像一只抽象的眼睛。
门没锁。
我用尽最后力气推开门,跌了进去。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扑面而来——浓烈的草药味、陈旧的灰尘味、某种动物的腥臊气,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庙宇的香火味。
屋里极其拥挤昏暗,到处堆满了破烂杂物、捆扎的干草药材、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看不出用途的瓶瓶罐罐。最里面,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豆大的火苗摇曳不定。
油灯旁,一个佝偻得几乎对折的影子动了一下。
是个老得看不出年纪的老太婆,皮肤像揉皱发黑的牛皮纸,层层叠叠地耷拉着,眼睛浑浊不堪,只有偶尔睁开一线时,里面闪过针尖般锐利的光。她蜷在一堆肮脏的毯子里,正用一柄小锉刀,慢悠悠地磋磨着一块灰白色的、像是某种动物指骨的东西。
她抬起眼皮,那双浑浊至极的眼睛在我身上扫了一圈,重点在我额角的符印和胸口的铜钱上停顿了片刻。
然后,她咧开没牙的嘴,发出一种漏风般的、嘶哑难听的笑声。
“嘿嘿……‘守夜人’的饵……‘看门狗’的铜钱……老身这点地方,今天倒是热闹……”
她放下指骨,枯柴般的手指对着油灯旁的地面指了指。
“坐吧,‘鱼饵’。”
“告诉老身,是哪条不守规矩的‘鱼’,忍不住先碰了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