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破土之手,旧梭引杀(2 / 2)
她抱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温好的米浆,发梢还沾着窖底的潮气,\"三十年前断梭会被抄时,白手套还是个给巡捕房提夜壶的小崽子。
他亲手把匠首们的盟书塞进火盆,却把'织心'铜梭的拓本藏在鞋底——\"她走到顾承砚身边,将米浆递给他,指尖擦过他手背上的泥点,\"昨夜我翻苏家旧账,发现那年冬天,巡捕房的煤钱突然多了三十两。\"
顾承砚低头喝米浆,喉结滚动时,铜梭在胸前轻撞。
米浆里放了桂花糖,甜得发腻,却压不住舌尖泛起的腥——那是方才苏若雪用银针挑破他指尖取血时留下的。
他望着守脉人们静卧的石床,十二道呼吸像十二根绷直的丝,在窖里织成看不见的网。
最边上的陈阿公忽然动了动手指,指节在石面上敲出极轻的\"笃\"声,和苏若雪腕间银镯的响动合上了拍。
\"若雪,你看。\"他放下碗,蹲在陈阿公身侧。
老人的指甲盖泛着青,却随着某种看不见的节奏微微颤动,像春蚕在茧里翻身,\"他们不是累,是在'织'。
活谱机的真频要十二人同调,可这假频...是十二颗心在织一张网。\"他抬头时,目光扫过窖顶的窟窿,那里还漏着天光,\"白手套怕的不是丝鸣,是他当年亲手掐灭的火种——现在这火种烧回来了,烧得他连分析仪都不敢信。\"
苏若雪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陈阿公的手背。
老人的皮肤像老树皮,却暖得惊人,\"可他们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他们在等。\"顾承砚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指尖按在陈阿公腕间,\"等这张网织到敌人脚底下。\"他的拇指摩挲着她腕间的银镯,那是他们定亲时苏老爷打的,\"你闻闻看,窖里是不是有股子新泥味?\"
苏若雪吸了吸鼻子。
除了米浆的甜香,确实有股湿润的土腥,混着点焦糊——是方才青鸟烧桐油时留下的。
她忽然反应过来:\"你让青鸟把铜梭埋在他们来路的土里...那股泥味是松沙翻起来的?\"
\"松沙透水,一下雨就会沉。\"顾承砚站起身,从怀里摸出块油布,\"等梅雨季一来,雨水渗进土坑,铜梭上的'织心'刻痕就会泡出绿锈。
到时候他们再挖,挖出来的不是梭,是块长了锈的鬼牌。\"他展开油布,里面是半块碎砖,砖上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符——那是方才他让青鸟从土地庙墙根抠的,\"再加上这祭阵...足够让他们信,断梭会的匠魂没散。\"
苏若雪望着油布上的符,突然笑出声:\"你这哪是商战,分明是在唱大戏。\"
\"戏要唱足,才能让人信。\"顾承砚把油布重新包好,塞进青鸟怀里,\"去把这符贴在老槐树上,要贴在最高的枝桠上——让他们仰头就能看见。\"
青鸟应了声,转身往窑外跑。
他的影子被晨光拉得老长,踩过白手套那队人留下的鞋印。
那些鞋印里还积着昨夜的雨水,倒映着老槐树上晃动的秘丝,像一串血色的眼泪。
日头偏西时,溃逃的日方人员传回消息。
青鸟蹲在窑口啃冷馒头,把打听到的话一句句学给顾承砚听:\"白手套的副官说,他们挖着挖着,洛阳铲突然卡在土里拔不出来,凑近一看,铲刃上缠着银丝——跟祭阵上的一模一样。
有个小崽子手贱去扯,结果...结果那银丝自己缠上他手腕,勒得骨头都露出来了!\"他啃馒头的动作顿了顿,\"还有,白手套抱着分析仪直发抖,说屏幕里看见当年被他告密的匠首,脸上的疤跟真的似的...\"
顾承砚没说话。
他望着守脉人们,陈阿公的手指还在颤动,这次连脚趾都跟着动了,像在踩织机的踏板。
苏若雪蹲在石床边,把温好的米浆喂给最年轻的守脉小子阿福,小伙子闭着眼,喉结动了动,竟把整碗米浆都喝了下去。
\"他们能撑住。\"苏若雪擦了擦阿福嘴角的米浆,\"方才我摸阿福的脉,跳得比我还稳。\"她抬头时,目光撞进顾承砚的眼睛里,\"你说的那张网...是不是已经织到白手套脚底下了?\"
顾承砚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风从窖顶的窟窿里钻进来,带着老槐树的清香,\"等夜里,我们把窖口封死,只留门缝一缕银丝。\"他从怀里摸出那枚\"织心\"铜梭,在掌心里转了个圈,\"银丝直通火种碑——那是断梭会最后一块盟碑,埋在法租界教堂的地窖里。\"
\"你要让他们以为我们逃了?\"苏若雪的手指扣住他的手腕,\"可银丝...\"
\"银丝是线,碑是锚。\"顾承砚把铜梭塞进她手里,\"他们以为烧了活谱机,毁了盟书,就能断了我们的根。
可他们不知道...根在人心里。\"他望着窖外渐沉的夕阳,影子漫过守脉人们的脸,\"等他们发现窖口封了,银丝不见了,就会满上海找我们。
那时候...\"他顿了顿,眼里闪过狼一样的光,\"网就收了。\"
当夜,顾承砚和青鸟用青砖重新封死窑口,只在砖缝里塞了根细如牛毛的银丝。
苏若雪举着煤油灯,看那银丝穿过砖缝,消失在夜色里,像条去赴约的蛇。
封完最后一块砖时,青鸟突然\"咦\"了一声,指着火种碑的方向:\"顾先生,银丝在动!\"
三人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月光下,火种碑前的银丝不知何时缠成了个\"守\"字,笔画粗重,像用鲜血写的。
苏若雪的银镯突然\"当啷\"一声撞在碑上,回音混着银丝的轻颤,在夜色里荡开。
顾承砚望着那个\"守\"字,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十年前,断梭会的匠首们在碑前起誓时说的话:\"梭在,织心在;织心在,火种不灭。\"此刻碑前的银丝还在颤动,像有人在看不见的织机上,正织着新的盟书。
法租界洋行顶楼的公寓里,白手套技监猛然从床上坐起。
冷汗浸透了睡衣,他望着床头的银丝拉手——那是他从东京带来的,说是能镇宅的\"神丝\"。
此刻银丝上竟渗出暗红的血珠,顺着拉手滴在地板上,开成小朵的花。
他颤抖着摸向床头柜,那里摆着那台被砸坏的丝频分析仪。
屏幕上的雪花突然停了,一行字迹慢慢浮现出来,像是有人用鲜血写的:\"你,也是织线之一。\"
白手套的手指碰在分析仪上,冰凉的。
他望着自己的指尖——不知何时划了道小口,血正往外渗。
窗外传来夜枭的叫声,混着远处丝厂的汽笛,像极了三十年前那个雪夜,匠首们被押上巡捕车时,织机发出的最后一声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