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江心调头,北运暗流(2 / 2)
他合上表盖,听见地窖深处的银丝又开始震颤,这次的频率里多了丝急切——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预警。
吴淞口的方向,传来隐约的汽笛声。
当吴淞口的夜雾裹挟着铁锈味弥漫上来时,青鸟正蹲在货轮底舱的红漆箱堆里。
他摸了摸腰间苏府蝶纹匕首的刀柄,指腹触碰到刻在刀鞘上的“渡”字——那是顾承砚昨夜亲手用银梭刻上去的,说“首船要渡的不只是货物,更是人心”。
船舷传来重重的敲击声,还混杂着粗哑的洋泾浜英语:“全体下来!工部局查船!”
青鸟的后颈瞬间绷直。
他掀开布帘的缝隙,看见三个穿着黑制服的海关稽查正踩着跳板上船,为首的高个子胸前别着日商“松本商事”的徽章——这不是常规检查,是冲着苏家的船来的。
“船老大!”稽查用警棍敲着舱门,问道,“舱单呢?”
船老大是苏府老船工的儿子阿海,此刻他正用印着靛青蝶印的手背抹汗,回答道:“回官爷,舱单上写的是苏三小姐的出阁妆奁,有……有苏府盖印的。”他哆哆嗦嗦地摸出文书,却被稽查一把拍落。
“妆奁?”高个子弯腰捡起文书,突然嗤笑一声,说道,“苏三小姐上个月就跟顾家退婚了,你当老子不知道?”他挥了挥文书,下令道,“打开所有箱子,老子要查蚕丝!”
底舱的红漆箱晃动起来。
青鸟盯着阿海发白的嘴唇——他们早料到日商会拿退婚做文章,却没算到情报泄露得这么快。
他摸出怀里的铜哨,这是顾承砚给的最后暗号,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吹。
“哎呦喂——”
一声哭嚎突然从江面上炸响。
二十几个披麻戴孝的男女从舢板上扑过来,排头的老妇揪着阿海的衣领就哭喊道:“我家阿福前日坠江,你说帮着找尸身,原来把他的祭箱偷来装嫁妆!”她扬起手里的黄纸,说道,“这是我儿的生辰八字,你敢说箱里没他的牌位?”
稽查的警棍“当啷”一声掉在甲板上。
高个子捂着鼻子后退两步,骂道:“哪来的丧门星!”
“官爷明鉴啊!”另一个中年男人扑通一声跪下,额头磕得甲板咚咚响,说道,“我兄弟是苏府船帮的,上个月替苏小姐运绣线时落了水,这船是他生前跑的最后一趟!”他抹了把泪,接着说,“我们凑钱买了祭幡,就想送他最后一程……”
青鸟在底舱攥紧了拳头。
这是顾承砚所说的“香堂哭丧”计——提前买通苏家远亲,专挑海关查船时上演“寻亲祭亡”。
哭嚎声中,两个穿孝服的青年挤到红漆箱前,一个用孝带缠住稽查的胳膊,另一个迅速掀开箱盖,手指在夹层里一勾——半片刻着蝶纹的铜片已经塞进他掌心。
“晦气!晦气!”高个子捂着耳朵后退,喊道,“赶紧滚!这船……这船放行!”
阿海抹了把冷汗,冲着青鸟藏身的地方眨了眨眼。
底舱的红漆箱被重新合上时,夹层里的“心频锁”铜片已悄然换成第一组——顾承砚说过,这是连接南北织坊的“心跳”,每片铜片的震颤频率都能与《归络调》的音波对上。
汽笛长鸣时,青鸟靠在舱壁上,听见自己的心跳和铜片震颤的频率重叠在一起。
江风从透气窗灌进来,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茉莉香——那是苏若雪往红漆箱里塞的干花,她说“蚕丝怕潮,香能镇霉”。
三日后的黄昏,顾承砚正在染坊调试活谱机齿轮,苏若雪举着一封火漆信冲了进来。
她的眼眶红得像浸了朱砂,发梢沾着雨珠,却连伞都没打,喊道:“南京……备脉窖的信!”
顾承砚的手一抖,齿轮“咔嗒”一声掉在桌上。
他扯过信笺,上面的字迹是用蚕茧灰写的,在烛火下泛着银白:“首批匠人已按蝶纹图集结,城南废厂改暗织坊;守灯人献双涡轮水压模,与活谱机缺件严丝合缝——林芷兰亲授。”
“林姨……”苏若雪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亲授”二字,说道,“当年她带着苏家秘丝南下,说要‘织一片能挡枪炮的绸’,原来她早把火种埋进了窖里。”她突然笑出声,眼泪却砸在信笺上,说道,“我们不是从零开始……是接上了三十年前的线。”
顾承砚摸出怀表。
表盖内侧刻着“承砚若雪”四个字,是他们在苏州园林定情时刻刻上去的。
此刻指针正指向酉时三刻,和三十年前苏夫人沉江的时辰分毫不差。
他转身走向地窖,火种碑前的香灰还没扫,碑身上的“织”字被烛火映得发亮。
“取铜梭。”他对苏若雪说。
她从匣子里捧出备用铜梭,梭身还带着体温。
顾承砚接过,用银梭在梭尾刻下新约:“火种南渡,技不独传;一坊燃百,百灯照川。”刻刀入木的声音很轻,却像敲在两人的心口。
“这是给后人的信。”他将铜梭按在火种碑上,说道,“等抗战胜利那天,他们会知道,长江水脉里藏着多少没断的根。”
江面突然响起密集的汽笛声。
顾承砚掀开地窖窗,看见二十多艘货轮正顺江北上,每艘船头都挑着一盏小灯,连成一串流动的星子——那是各织坊收到“心频锁”后发来的响应。
苏若雪靠在他肩头,银镯碰响了火种碑,说道:“他们在应和。”
“是在接力。”顾承砚握住她的手,说道,“从苏夫人到林芷兰,从你到我,从现在到将来……”
夜色渐深时,租界某公寓的落地灯突然亮起。
戴着白手套的技监坐在皮椅上,面前的玻璃皿里泡着一枚生锈的铜梭。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药液表面突然泛起涟漪——竟浮出与“火种碑”完全相同的裂纹走向。
“有意思。”他摘下手套,指尖划过药液里的纹路,说道,“三十年前的沉江案,三十年后的北运潮……”
墙角的留声机突然转动,播放的是《归络调》的片段。
技监的目光扫过桌上的档案夹,封皮上写着“松本商事医疗记录1912-1932”,最上面一张照片上,青年医生的腕间,隐约可见靛青蝶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