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纸鹤飞不过电线(1 / 2)
顾承砚望着纸鹤消失在梧桐叶后,袖中手指轻轻蜷起。
素笺上的红线在他眼底晃了晃,像极了三年前在图书馆翻到的《江南织工手札》里,老匠人用朱砂点的断经标记——那些被战火焚毁的手札,此刻正借着孩子们的纸鹤,在雨里活过来。
三日后的清晨,顾苏织坊后厅的樟木算盘突然停了。
苏若雪捏着算盘珠的手悬在半空,耳尖动了动:外头吵得厉害。
门帘一掀,账房学徒阿福喘着气冲进来:少东家,南市第三平民小学的周校长来了!
后边跟着三个工部局的巡警,说要查煽动性纸张
顾承砚放下茶盏,杯底与木桌相碰发出清响。
他转身时青竹长衫带起风,扫过案头未完成的素笺纹样:请周校长到花厅,我去会会这些查纸人
花厅里,周校长的灰布长衫下摆沾着水痕,正攥着帕子擦额角。
三个巡警立在廊下,为首的高个子抱着个牛皮纸袋,袋口露出半张素笺边角。
顾先生,周校长见顾承砚进来,忙起身作揖,他们说在小学查到一批可疑纸张,非说我们用来传什么密信。
可那纸是您织坊上月捐的,就给孩子们上美术课叠纸鹤用的......
周校长莫急。顾承砚虚扶他坐下,目光扫过廊下巡警。
高个子巡警被他看得分明,梗着脖子走过来,将纸袋地拍在桌上:顾老板是吧?
这纸得跟我们回工部局检测。
上头说了,要是查出什么......
查吧。顾承砚指尖叩了叩袋口的素笺,我们织坊的纸用的是湖州双林镇的桑皮浆,染的是植物靛蓝。
您要查成分,去染坊拿账册对;要查用途,周校长这儿有五十个孩子的手工课作业作证。
高个子巡警的手悬在半空,被他说得有些发愣。
倒是周校长反应过来,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对了!
孩子们叠的纸鹤还在教室挂着,您要看现场我带您去——
不必了。巡警扯了扯领口,突然弯腰捡起纸袋,查过再说。他转身时靴跟磕在门槛上,差点踉跄,惹得廊下另两个巡警闷笑。
顾承砚望着他们的背影,指尖摩挲着案上未干的墨痕。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巷口,他才对跟进来的苏若雪道:去让阿福跟着,看他们把纸送去哪个检测点。
你早料到会有这一出?苏若雪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今早我还在想,要不先停了素笺发放......
顾承砚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素纱帕子传来,他们查纸,是怕纸里有字;我们停发,倒像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若雪你记着,这纸不是密信,是种子。
种子藏在土里,谁也看不见;可撒在风里——他望着窗外飘起的细雪,倒能让十里洋场都落满。
苏若雪眼尾微弯,伸手接住飘进窗的雪片:那你打算?
把纸送去城隍庙说书场,送去弄堂口唱滩簧的老艺人手里。顾承砚转身翻开案头的《天工开物》,指腹划过卷的蚕丝图谱,我新设计了边纹,用缩微刻版印了这卷的关键步骤。
等梅雨季一来,湿度够了,能显出半枚蚕茧的纹路——拼不全,却够手艺人想起当年怎么缫丝。
苏若雪凑过去看,见那细密的纹路比发丝还细三分:这样就算日本人拿到纸,也只能见半片茧?
他们越想拼全,越会盯着每一张纸。顾承砚将书合上,封皮上天工开物四个字被雪光映得发亮,等他们的人蹲在茶楼听书,蹲在弄堂听滩簧,自然会听见老艺人们唱:灰作纸,血为墨,人间总有人记得
是夜,顾宅后院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青鸟翻过高墙时,衣摆还沾着露水。
他掀开门帘的动作极轻,却还是惊得烛火晃了晃:少东家,南京来的消息。
顾承砚正往素笺浆料里撒碎纸片——那是从静观台故纸堆里翻出的提花机断经记录残页,已被他命人誊抄了百遍。
闻言抬头:
特务机关确认《归络调》是前年地下党用过的联络暗语,现在顺着邮路查寄信人。青鸟压低声音,他们还找了日本商会的造纸专家,想复原雨显文字的法子。
顾承砚的手顿在浆料桶上,碎纸片沉下去又浮起来,像一群游弋的银鱼:那便让他们查。他抄起竹搅棒搅了搅浆料,把这些残页全混进去,每张纸里都埋点提花机经纬断续的字。
他们查十张,十张都像密文;查百张,百张都缺半句——倒成了我们的烟幕弹。
青鸟望着那团浑浊的浆料,突然笑了:少东家这法子,倒像当年诸葛亮的草船借箭。
不是借箭。顾承砚捞起一片湿纸,对着月光看,残页上的字在纸纹里若隐若现,是让他们的刀尖,全扎在影子上。
更漏敲过三更时,苏若雪端着姜茶进来,见两人还在忙活,无奈摇头:明日还要去染坊看新靛蓝,你们倒先把自己熬成纸浆了。
顾承砚接过茶盏,却没喝,只是望着窗外渐停的雪。
雪光里,他看见院角的梅枝上落着张素笺——不知是哪个学徒没收净的,被雪水浸得发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