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玄天青(2 / 2)
整个过程,顾言做得一丝不苟,神情专注得如同一位正在炼制金丹的方士。沈星晚在一旁协助,递送材料,记录数据,感受着那漆液在调配过程中气味和质感那极其微妙的变化。
当“玄天青”色漆最终调制成,盛在漆黑的漆碗中时,那颜色愈发显得深邃莫测,静置时如同墨玉,搅动时则泛出幽蓝的涟漪,美得惊心动魄。
第一遍上漆,依旧由顾言亲自执刷。他用那把人发制成的发刷,饱蘸漆液,手腕悬运,从岳山处起笔,顺着琴面的弧度,一笔接着一笔,均匀而流畅地将那玄天青色的漆液涂抹在已经打磨得光滑如镜的灰胎之上。漆刷过处,原本青灰色的琴胎迅速被一层幽深而富有光泽的色漆覆盖,如同被注入了墨色的血液,瞬间焕发出神秘而高雅的生命力。
沈星晚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看着那玄天青色如何一点点吞噬灰胎,如何在那流畅的琴形上流淌、凝固,如何在不同的光线下变幻出深浅不一的幽蓝光泽。她的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满足。这是她选定的颜色,正在由她最信赖的人,亲手赋予这张琴视觉上的灵魂。
第一遍漆完成,琴体被小心翼翼地送入荫房。大漆的干燥需要特定的温湿度,不能见风,不能见强光,只能静静地等待漆酶与空气中的水分发生作用,慢慢固化。这个过程,同样急不得。
等待的日子里,沈星晚除了日常功课,更多了一项工作——照料荫房。她需要定时监测里面的温湿度,根据情况调整水盆的数量或通风口的大小,确保漆膜能在最佳环境下缓慢而坚定地成型。她像呵护一个初生的婴儿般,呵护着这张正在经历最后蜕变的琴。
顾言则将更多精力放在了制作琴弦和最终调试音准的准备工作上。他选用了上等的蚕丝,依照古法进行煮练、合股、上光,每一根琴弦都凝聚着心血。
一遍漆,一遍等待,一遍极其精细的打磨(用最细的沾了油的砂纸或木炭粉),然后再上第二遍漆……如此反复,足足七遍。
每一次开荫房,沈星晚都能看到琴身上的颜色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从最初单薄的覆盖,到逐渐浓郁深沉,再到最后那厚重如墨、却又在特定光线下透出湛湛青华的完美色泽。漆面也越来越光滑,越来越坚硬,光泽从最初的亮丽逐渐转为一种温润内敛、深不见底的宝光。
当第七遍面漆打磨推光完成,顾言和沈星晚一起,将这张已然脱胎换骨的“灵机”琴从荫房中请出,再次安置在金丝楠木大案之上时,整个工棚仿佛都为之一亮!
琴身通体玄天青色,如深潭静水,如雨过天青,沉静、神秘、高贵。漆面光滑如镜,温润如玉,光线流转间,那幽深的青色时隐时现,仿佛有生命在其中呼吸。岳山、承露、龙龈、雁足等紫棘木附件那深沉的色泽与琴身主体完美融合,更添几分古拙苍劲之气。
它静静地卧在那里,虽未张弦,却已气象自成,仿佛一位身着玄青深衣、即将抚琴的旷世雅士,充满了令人屏息的魅力。
沈星晚痴痴地看着这张完全按照她的设想、在她与顾言共同努力下诞生的杰作,胸中被巨大的成就感与一种近乎虔诚的感动充斥着。
顾言的目光也久久流连在琴身之上,那深邃的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与赞叹。
他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那玄天青色的漆面,感受着那冰滑如玉的质感,低声叹道:
“玄天青……星晚,你为它选了一个最好的名字,也赋予了它最独特的灵魂。”
沈星晚抬起头,看向顾言,眼中水光潋滟,嘴角却扬起最明媚的笑容。
“它的灵魂,是我们一起唤醒的。”
星光悄然漫入,与工棚内温暖的灯光交融,笼罩着这张即将奏响千古清音的“玄天青”,也笼罩着这对因木结缘、因琴契心的匠人。
张弦之期,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