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 溪畔夜话,石上余温(1 / 1)
第602章:溪畔夜话,石上余温
夜风带着山涧的潮气,卷着松针落在玄风的斗笠上。他牵着驴走到溪边时,月光正好从云隙里漏下来,给溪面镀了层碎银。驴儿低头饮水,鬃毛沾着的露水顺着脖颈滴落,在鹅卵石上砸出细小的水花。
玄风解下行囊,在溪边一块被月光晒得温热的青石上坐下。行囊里的竹筒硌着腰侧,里面是写给李伯一家的信,墨迹大概已经干透,夜兰花瓣的香气混着薄荷酒的清冽,在布袋里悄悄漫开来。
他摸出那半坛薄荷米酒,陶坛的温度比青石低些,触手微凉。拔开塞子的瞬间,酒香裹着水汽扑面而来,竟比在李伯家时多了几分清润。玄风倒了半碗酒,对着月亮举了举,酒液里浮着的月影晃了晃,像有人在碗底眨眼睛。
“敬你们。”他轻声说,仰头饮尽。酒液滑过喉咙时,薄荷的清凉里多了丝溪水的甜,恍惚间竟觉得,李伯的旱烟味、丫丫的笑声、老掌柜的驴铃声,都跟着酒液一起,淌进了心里。
驴儿饮够了水,甩着尾巴走到他身边,用脑袋蹭他的胳膊,鬃毛上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袖口。玄风摸了摸驴脖子,忽然想起老掌柜说的,这驴原是匹军马,当年在战场上受过伤,退役后性子却温顺得很,像看透了世事的老人。
“你也想家了?”他笑着问,从行囊里摸出块芝麻饼,掰了半块递过去。驴儿叼过饼,嚼得咯吱响,尾巴摇得更欢了,仿佛在回应他的话。
溪边的草丛里传来虫鸣,“唧唧”声此起彼伏,像在凑一场热闹的夜宴。玄风靠在青石上,斗笠斜斜地扣在脸上,遮住了大半月光。他想起小时候在师门,师父总爱在月下讲星轨的故事,说每颗星星都对应着地上的人,人死了,星就落了,但牵挂还在,会变成风,变成雨,变成溪水里的月光,陪着活着的人。
那时他总嫌师父啰嗦,如今躺在异乡的青石上,倒盼着能再听一句这样的唠叨。
不知过了多久,斗笠被风掀开一角,露出的半边脸沾了些夜露。玄风睁开眼,看到溪边的芦苇丛里,蹲着只银灰色的小兽,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嘴里还叼着颗野栗子。
“是你啊。”他认出那是只松鼠,前几日在泉边见过,当时它偷了丫丫的薄荷糖,被追得满山跑。此刻小家伙倒不怕生,见他看过来,竟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脚边,把野栗子往他鞋上一放,又飞快地窜回芦苇丛,只露出个毛茸茸的尾巴尖。
玄风捡起野栗子,壳上还沾着松鼠的齿印,带着点温热的潮气。他忽然觉得,这山里的生灵倒比人更懂离别——不说话,只把最珍贵的东西留下,像种心照不宣的约定。
他把野栗子揣进怀里,打算晒干了带回去给丫丫,那丫头肯定会稀罕。又摸出块芝麻饼,掰碎了撒在溪边,算是回礼。
风渐渐停了,云也散了,月亮把整个溪谷照得亮堂堂的。玄风起身收拾行囊时,发现青石上留下个浅浅的印子,是他坐着的形状,带着点余温,像块被熨过的布。他忽然想,等自己走了,这印子会不会被露水打湿,被溪水冲刷,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他在李伯家的石板上留下的脚印,迟早会被岁月磨平。
可那些藏在心里的东西,却磨不掉。
他牵着驴继续赶路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晨雾像纱巾似的缠在山腰,远处的村庄升起炊烟,混着泥土的气息飘过来,竟和李伯家的味道有几分像。玄风忽然加快了脚步,驴铃“叮铃叮铃”地响,惊飞了枝头的宿鸟。
路过一个岔路口时,他看到块歪脖子树,树干上刻着个模糊的“守”字,笔画深得能塞进手指。玄风凑近看,发现字的边缘长了层薄薄的青苔,想来刻了有些年头了。他忽然想起李伯刻的那块青田石,也是个“守”字,笔锋刚硬,收尾却带着个温柔的勾。
“原来哪里都有守着的人。”他对着树干轻声说,从行囊里摸出那片石头薄荷,轻轻放在树洞里。石片在晨光里泛着淡绿,像片不会凋谢的叶子。
驴儿似乎懂了他的意思,用脑袋顶了顶他的后背,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安慰。玄风笑了笑,牵着它往有炊烟的方向走去。
山路渐渐宽了,能看到田埂上有人在劳作,锄头碰撞泥土的“咚咚”声,混着孩童的嬉闹,在晨雾里漫开来。玄风忽然觉得,自己追寻的忘忧草,或许根本不是某种具体的草药,而是这些散落在人间的烟火气——是溪边的松鼠,是树洞里的石片,是青石上的余温,是每个平凡日子里,藏着的、说不出的温柔。
他摸了摸怀里的野栗子,指尖触到竹筒的棱角,忽然加快了脚步。信该早点寄出去才好,他想告诉李伯,山里的星星很亮,像他们院墙上的灯笼;想告诉丫丫,松鼠还惦记着她的薄荷糖;想告诉所有人,他很好,且正朝着下一个春天,慢慢走去。
驴铃在晨光里响得愈发清亮,像在为这趟未完的旅程,哼起一支轻快的调子。而那片留在树洞里的石薄荷,正借着晨露的滋润,悄悄把根须,扎进了这片陌生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