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杏影小时候小名叫阿歪(2 / 2)
五岁那年,她跌进冰窟窿。冰面裂开时发出清脆的“咔啦”,像谁掰碎了一块琉璃。阿歪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娘——”,冰水就灌进喉咙,把声音冻成冰碴。贵妃赶到时,只见红斗篷在水面漂,像一瓣被急流卷走的山茶。她没哭,甚至没有喊人,直接跳了下去。
冰水瞬间没过头顶,发间银丝雪柳被水流撕走,像一尾白鱼游走。她摸到阿歪的小手臂,一把攥住,往怀里按——孩子已经不会动了,睫毛上结满冰晶,像两把小扇,静止在阖眼的瞬间。贵妃用唇贴她额头,把自己肺里最后一口热气渡过去。
后来,太医说再晚一息,人就救不回了。
阿歪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贵妃湿透的发,贴在脸侧,像一绺一绺的黑墨。贵妃浑身发抖,却笑,牙齿打颤:“阿歪,回家。”
阿歪伸出小手,去摸母亲紫白的唇,声音细若游丝:“娘……凉……”
贵妃把脸埋进她小小的颈窝,泪水滚烫,融化了孩子皮肤上残余的冰碴。那一刻,歪脖子杏树在窗外,枝桠覆雪,像一支白色的火炬,静静燃烧。
六岁那年,阿歪被抱去慈宁宫。老弗爷说贵妃宠坏了孩子,得学规矩。分别那日,雪下得极大,阿歪抱着歪脖子树干不撒手,哭得声嘶:“阿歪——不走——”
贵妃站在三步外,不敢上前。她穿一件素银宫装,鬓边别着那枝早已风干的杏枝——五年前阿歪送她的第一截礼物,断口被金线缠了又缠,像一道永不愈合的疤。
内侍掰开阿歪手指时,她忽然停止哭泣,回头望向母亲,声音稚嫩却清晰:
“娘,等我回来,陪阿歪看花。”
贵妃点头,嘴角弯出极浅的弧度,却在一转身就呕出一口血,溅在雪地上,像一簇早春的梅。
……
二十一年后,同样的树下。
杏影跪在皇后怀里,额头抵着母亲瘦削的膝,唤出那声迟到的“娘”。
风卷起五瓣碎花,落在她发间——像极了当年贵妃鬓边那朵被体温熏皱的早春。
皇后伸手,替她摘去草茎,指尖碰到一道旧疤——那是六岁离别日,孩子抱树太紧,被粗糙树皮刮出的血痕,早已愈合,却留下一道浅白的月形,像一枚小小的、倒置的月牙。
皇后指腹摩挲那道疤,声音轻得像怕惊动时光:
“阿歪,树还在,娘也在。”
杏影闭眼,泪水砸在皇后月白缎衫上,洇出更深的颜色,像五岁那年冰窟窿里融化的水,烫得惊人。
歪脖子杏树垂下一枝低低的花,悬在母女头顶,像一弯褪色的月——
终于,在二十一年后,照见了她们合拢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