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章 惟愿日日在梦中(2 / 2)
听见这话,陆廷渊脸色一变,嘴角原本带着的笑意也渐渐落下,平静的神色下暗藏汹涌。
他扭过她的身子,定定地对着她道:
“朕如今是皇帝,虽没有从阎王手里要人那等手眼通天的本事,可在这人世间,谁敢从朕手中动你一根手指头,朕定会叫他尝尝‘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滋味!”
闻言,姜澂鱼不由得心神一震。
她仅仅只是提了句与死相关的话,他的反应就如此之大,那若是……
她低眸,掩去眼底那一抹黯色。
陆廷渊重新将她拥进怀里,闻着她发间好闻的香味,低喃道:
“阿妤,以后没有人可以伤害你,就算是朕也不行。”
姜澂鱼刚想说话,此时小腹却传来一阵疼痛。
嘶——
她皱了皱眉,不由得弯了弯腰,用手抵住腹部。
见状,陆廷渊顿时紧张起来,急忙问道:“怎么了?”
姜澂鱼摇摇头,“无事,只是有些腹痛。”
说罢,又忍不住用嗔怒的语气小声抱怨了句:“原本我歇得好好的,你非要来闹我。”
毕竟是做过丈夫的人,见她这般情形,陆廷渊心下了然。
将人扶到床上躺下后,他看见一旁放着个汤婆子,拿过来摸了摸,触手已是一片温凉。
“热水在哪?我去给你灌个汤婆子,暖暖肚子。”
说着便拿过一旁的汤婆子,作势要往外走。
姜澂鱼连忙拉住他,“哎,别去——”
她顿了顿,随即补充道:“水房在外头,有值夜的小丫鬟时刻在旁看着,况且赤胭也在院中,被她发现了端倪,到时有嘴说不清。”
陆廷渊不置可否,见她揪着自己的一片衣角,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也只能顺着她的心意,无奈道:
“行,不灌便不灌吧,我给你揉揉。”
说罢先是给她拿来一个靠枕垫在腰后,而后将双手合掌对着搓,没一会儿手心便搓热了。
姜澂鱼没有再推拒,由着陆廷渊将手贴到她的腰腹上缓缓揉着,掌心温热,力度适中,倒是舒适不少。
“明日我让太医过来给你瞧瞧,顺便调理一下身子。”
见她身体不舒服,陆廷渊心下担忧,语气自然也带了些不容拒绝的味道。
闻言,姜澂鱼摇摇头。
“不可。如今满京城都知道姜氏一门失了帝心,哪里还有太医过府诊治的脸面——”
没等她说完,陆廷渊便沉声打断道:
“不行、不许、不可,你自己听听,从我来到现在,你拒绝我多少次了?”
他皱了皱眉,眼神定定地看着她:
“阿妤,你本就是朕的妻子,大祈的皇后。在这片疆域之上,你想横着走都可以,作甚如此这般左支右绌、畏首畏尾?你若是怕惹人非议,明日朕便让礼部拟旨,昭告天下,迎你为后,如此可算得上名正言顺?”
姜澂鱼一听这话,顾不得腹痛,登时便从床上坐了起来,满眼不可置信,而后压低声音质问道:
“你疯了?!你我二人尚在孝期,怎可如此罔顾礼法、败乱国典?”
陆廷渊轻嗤一声,嘴角扯起一个满是不屑的笑意。
“我那算什么亲娘,你那又是哪门子的祖母,为这么两个人守孝?——真是可笑!”
气氛陡然冷厉起来,姜澂鱼听他语气有异,不由得问出一直以来心里的疑问:
“太后她,为何会突然身亡?”
她顿了一下,最后还是小心翼翼问出口:“可与我当年的事有关?”
陆廷渊看着她,似是不知该如何作答,良久,终是摇了摇头。
“此事说来话长,总之,在你的事情上,她应是不知情的。”
他叹了口气,轻轻拥她入怀,语气中尽是怅惘:
“阿妤,我的父皇没了,母亲,也没了,如今还好有你,你不要走,不要再离开我,好吗?”
听他这么说,姜澂鱼眼中落寞一闪而过,不过还是强打起精神,同他玩笑道:
“我不走,我就在这儿——是你该走了。”
说罢便推了推他的胳膊,是要赶人的意思。
见状,陆廷渊望向姜澂鱼,眼神中颇有些幽怨:
“好端端地,怎得又要赶人?”
他故意将自己如今的境遇说得凄惨些,就是想博取她的同情,这招百试百灵,今日为何不管用了?
示弱卖惨走不通,他又不愿以势压人,那便只能徐徐诱之了。
于是他话锋一转。
“阿妤,你曾说过,你想要的家,是一个庭前有花,庭后有树,冬有暖阳,夏有阴凉的居所。城外恰好有处这样的地方,依山傍水,风景秀美,阿辞未出生前我就买下来了,叫温泉山庄。如今,山庄各处已经修整得十分完备,一切布置都是依照你的喜好来的,庭院里种了梨树和银杏,花圃里种的是你最喜欢的夜光白,后山还有一片梅园,屋里铺了地龙,即使冬日里也是温暖如春——”
他顿了顿,语气一滞,“我未曾忘——我们的家,你想去看看吗?”
她想要的家,原来他一直都记得。
陆廷渊没有放过姜澂鱼眼中一闪而过的犹疑,于是趁热打铁,再抛出一副诱饵。
“我再带上阿辞,我们一家三口,去山庄过一段不被外人打扰的日子。届时我会称头疾复发,搬去宫外疗养一段时日,你只需找个理由,比方说想去城外庄子上散散心,住一段时日——我记得姜家离着温泉山庄不远处是有一处私产的,想必你母亲也不会不放人。”
带上阿辞。这对姜澂鱼来说的确极有诱惑性。
距离那个最后的日子越来越近,若是她不答应,以后恐怕都没有机会了。
姜澂鱼嗔了陆廷渊一眼,一语道破他的心思:
“这恐怕是你早早便计划好的,连姜家在哪处有田庄都打听好了,我若是不答应,岂不白费了陛下这番心血?”
见目的达成,陆廷渊心里一喜。
他看向她的肚子,面色如常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结束?”
姜澂鱼脸颊一红。她的月信有些不准,通常三四日便结束了。
“……大概后日。”
“好,大后日一早,我和阿辞在山庄等你。”
姜澂鱼点点头,略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你准备如何同阿辞、说我……”
她欲言又止地看向陆廷渊,后者知意,揽过她轻声道:
“阿辞还小,以他如今的认知,尚不能理解在你身上发生的这些事,这是其一;其二,告诉他实情后,万一他再不小心抖落出去——毕竟还魂这样的事,只存在于奇闻异录中。我怕旁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你,对你不利,又或是对阿辞再说些有的没的吓他。所以,我们还是先不要告诉他,等他长大些,再同他说清楚其中来由,如此可好?”
姜澂鱼明眸微动,手指不由得绞紧,声音像是哽在喉咙里:
“那你呢,觉得我是人是鬼?你不怕我吗?”
陆廷渊望向她,眼神犹如一汪深潭,让人不自觉便沉溺其中。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悲凄。
“伊人已去,孤若亡魂。失去你之后,活着的那个人,是陆辞的父亲,是大祈的帝王。萧妤的丈夫,早就同她一起,长眠于数尺之下那座冷寂的皇陵中——”
他声音一顿,似是自嘲般笑了一声:“我怕你?我只怕你怨我恼我,不肯来我的梦里。倘或君魂愿入梦,惟愿日日在梦中。”
闻言,姜澂鱼心头一颤,巨大的悲痛顿时席卷而来,泪水终是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因为她清晰地认识到:
眼前这个人爱她。比她想象得更为爱她。
她一直轻视了他的爱。
又如何能不掉眼泪呢?
命运早已为此刻的重逢标定了价码,无论此刻他们再怎么紧紧相拥,他依然会无可奈何地第二次失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