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出口的道别(1 / 2)
不曾出口的道别
“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五条晓说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往前走了两步,才看到了站在黑发青年身后的两个小姑娘,她们看起来是双胞胎,正一起躲在后面偷偷观察着他。
“发生了怎样的事,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夏油杰却忽而嗤笑了一声,脸上像被强行蒙上了一层冰冷的面具,连带嘴角都是下撇的,流露出从不曾在他脸上出现的刻薄,“这里所有的村民,都死于我之手。”
在他的背后,火已经被点燃了起来,很快就沿着木质的房屋和旁边的柴火垛开始蔓延。
五条晓的情绪很稳定。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只是慢慢开口说道:“你这样做,一旦被察觉,就会被整个咒术界通缉。”
“那么,你现在站在这里,是要逮捕我吗?”夏油杰脸上嘲讽,说道。
“我又不是协会的人。”五条晓迈步走了过去,神色淡淡,“我转了那么多路过来,只是想跟你分享带来的大阪烧而已。”他举了举手中的袋子示意,就像是他们并不在这个尸体遍地的荒村,而是普通地站在小吃店门口的街道上。
火光映衬之下,少年的银发近乎也被染成了另一种色彩。
夏油杰垂下眼睛,望着对方递过来的食物盒。
他已经下定决心将自己曾经的准则完全抛弃。在看到两个觉醒了咒术天赋的女孩被村庄的人虐待关进笼子的场景之后,他发觉,自己一直认真想到保护普通人,实际才是最为愚蠢的决定。
这些只会制造出咒灵,让咒术师们陷入危险之中的普通人,有什么资格去虐待无辜的孩子们,还信誓旦旦地认为一切死亡事件的罪魁祸首都是她们呢?
咒灵即将涌出的孔洞在在少年身后若隐若现,最终,还是消失在空气之中。
夏油杰往前走了一步,接过了对方手中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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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晓垂下眼睛,把自己带来的食物拆开,分给了双胞胎小女孩们。
此刻,他们正在山间,远方村庄之中的火光很明亮,而他们一行四人则是令找到了一处空地休整。
小女孩们接过了五条晓递过来的和果子。
咒术师觉醒术式一般在四岁到六岁,她们显然觉醒并不久,所以并没有受到长期的虐待,在被救出来之后,动作就明显活跃了起来。
“你是神明吗?”其中一个女孩擡头问道。
这个问题让五条晓微微一愣,他弯唇笑起来:“我和杰一样,都只是咒术师而已。”
“可是,你的睫毛和头发都是银色的,和传说中会将受难的人带走的神明很像哦。”另一个女孩开口。
“你们是说,神隐吗?”五条晓偏过头,看向正坐在一旁,注视着他们的另一人,“或许,杰才是将你们从苦难之中带出来的那个神明才对。”
曾将所有的普通人都压在自己的肩上的男人,的确可以称作神明了。只是,或许,现在的神明已经成为了殉道者。
想要以凡人的力量改变这个世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如果强行去撼动,那么只会在没有回报的尽头之中崩毁。
五条晓注视着他,目光如同头顶的星光一般静谧而深邃。
“刚才的村庄已经变成了那个鬼样子,我可算不上是神。”夏油杰说,“一定要确认的话,大约是恶鬼才对。”
他的脸上并不像是以前那样温和,一旦失去了表情,就显出了一种疲惫的冷峻,就像是崩断弦之后彻底损毁的乐器,再也弹奏不出原本那优雅的音符。
他总是善于忍耐的,因此,他将所有普通人的安危都放在自己一个人的身上,努力说服着自己行为的正确性。
然而,无论是伏黑甚尔,还是盘星教的信众们,这个村庄的村民,都不曾给予过咒术师善意。年轻的后辈也在祓除咒灵的过程之中倒下。
他所保护的普通人向着他与他的同伴竖起利刃。
原本在夏油杰心中坚持的准绳,现在已经全部都变成了浓稠的、对于这世上普通人的恶意。
“晓,你要阻止我吗?”夏油杰问道,身上的气势凛然。
五条晓探身,擡高了自己的手。
夏油杰闭上了眼睛,但是没有躲避。
然而,脸颊上只是细微的触感。
他睁开了眼睛,发觉对方手指上,是自己脸上不知何时沾染的血迹。
在对方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的目光之中,夏油杰忽而感觉有些无从躲避,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自惭形秽。
“别这么看我。”夏油杰说,错开了对方的目光,“我已经做下了决定。以后就再也不要见面……”
在将这一整个村庄的罪人全部都杀死之后,他已经没有任何回头之路了。
“我不。”五条晓说道,“你离开了高专之后,还能去哪?协会也会去调查你的家。”
“那些普通人都是愚昧的猴子,即使是我的父母,也并没有任何不同。”夏油杰说道。在将第一个村民在手中杀死的时候,他就已经抛却了以往的所有小心维持的道德观。
“那我呢?”五条晓注视着他,“你把我也当做伏黑甚尔口中所说的那种猴子,是吗?”
“我……”夏油杰一怔,没有想到对方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在他的眼中,世界上可以分成作为咒术师的同伴与作为普通人的猴子,那么,五条晓就属于第三类。明明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却硬生生地成为一个咒术师。
那样的称呼落在白发少年的身上都是一种令人难以接受的玷污。
“对,即使是晓,也从来没有脱离过那样的队列。”夏油杰的话语嘲讽,语言与自己的内心完全相反,“你难道以为,自己在我的心中有任何不同的地位吗?”
五条晓的眸光颤动了一瞬。
他拧起眉:“我们一起搭档做任务这么久,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
“没错,每次一同出任务,我都为与你站在一起而感到不适。”夏油杰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腾空的没有落点,而自己口中的话语就像是双刃剑,将他们都扎得遍体鳞伤,“今天这次见面之后,就当做是敌人吧。我是不会留手的。”
他可以一意孤行地去执行自己的理念,但是五条晓不可以。
夏油杰站起身来,将衣物上沾染的草叶拍落。
“杰……”对方的声音响起,“你还真是一个混蛋。”
直觉忽而感到了危险,但夏油杰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感到眼前一黑。
他倒了下去。
五条晓望着地上被自己打晕过去的黑发青年,深深叹了口气。
他忽而感觉到了自己的衣摆有被细微拉扯的感觉,低头,才发觉是刚刚被他们从村庄之中带出来的双胞胎。
方才他与夏油杰吵架的时候,两个女孩缩在一起不敢说话,手里拿着的点心都没有再吃了。
“别怕。”五条晓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发,蹲下身,视线与她们平齐,说道,“我保证,你们都不会有事的。”
这个任务地点相当偏远,辅助监督并没有像市区的任务一样等待执行结束,而是自行返回了市区。
如果不是有咒灵出没,或许一两个月都不会有人进出这座村庄。
五条晓将夏油杰背了起来,带着两个女孩,一步步地离开了这片群山。
等到了信号可以被接收到的地方,五条晓从夏油杰的兜里摸出了他的电话。
“请问是正金寺小姐吗?”他的语气自然而轻松。
听到他的声音,对方似乎有些惊讶。
“任务已经执行结束了,那只准一级咒灵已经被成功祓除。”五条晓说道,“杰他很累,还在休息。三天后再沟通任务报告的事吧。”
电话对面,这名辅助监督并没有怀疑他的话,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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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杰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目光所及之处是陌生的天花板。这是一间卧室,门被关闭着。而他身上染血的制服已经被换了下去,现在身上的是宽松的睡衣。
旁边床头的柜子上,摆着一套常服。他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外面隐约还有人们说话的响动。
如果醒过来之后是在高专或者术师协会的禁闭室里,夏油杰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感到困惑和迟钝。
正在这时,这个房间的门扉被人大力地打开。
“哇,几天不见,杰你现在这么虚了吗?”白发的青年闯了进来,大呼小叫道,“只是执行了一趟任务而已,竟然睡到现在。”
……不是五条晓,而是他的哥哥。
有小孩从五条悟的身后跑了过来。
夏油杰打眼一看,正是自己从旧川村找到的两个小女孩。她们排排地站在他的窗前,露出了担心的表情:“大哥哥很累吗?”
两个女孩身上干干净净的,原本的伤痕似乎也全部都被治好了,身上穿着新买的裙子。除了脸颊还有些瘦,看起来就与街上普通的孩子们没有什么两样。
无数的问题在胸口之中盘旋,最终,夏油杰却只是问道:“晓呢?”
“他在厨房。”五条悟说,“好不容易找到了大家都有空的周末,二年级当然要聚一聚。”
这个回答,让夏油杰心中的困惑反而变得更多。但是,他并没有将这些情绪流露出来,只是说道:“你先把她们带出去,我要换衣服。”
然而,五条悟却并没有如他所愿,而是忽然凑近过来,认真打量着他。
或许是因为心中有事,夏油杰的身体下意识地紧绷起来。
“杰,你是不是有眼袋了?”五条悟忽而问道,“熬夜太多是会变成大叔的。”
原本绷起的肌肉放松了下来,夏油杰面无表情:“滚出去。”
“切……”五条悟像来时一样“砰”地关上了门。
餐桌上堆满了外送来的食材和饮料,家入硝子正在将它们一一摆盘上桌。厨房里,五条晓正在熬一道简单的味增汤,旁边的高压锅里正闷煮着米饭。
空气炸锅已经被打开了,里面承装着的无骨炸鸡散发出了诱人的香味。
五条悟蹑手蹑脚地凑上前去,伸手就想要去拿一块吃。
然而,五条晓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顿时转过身来,用筷子敲了他的手背一下:“不许用手抓。”
“我只是想尝一下味道而已……”五条悟露出了无辜的神色。
五条晓拿起垫布将那盘炸鸡从锅里拿出来,递给自己的兄长。
仗着无下限术式,五条悟根本不怕烫,让他把食物端到餐桌上再适合不过了。
然而,没一会,五条悟又回到了厨房这边。
他凑到了自己弟弟身后,一只手扶着料理台,而下巴则搁置在自己的半身的肩膀上,感觉到对方衬衣下温热的体温。
五条悟看着对方正在案板上切菜,随后放在桌上的盘子里。
还没来得及水煮的青笋被五条悟直接捞起来了两根放进嘴里。五条晓发觉了,他转过身之后,就看到对方这副什么都跃跃欲试要尝一口的模样,直接将压蒜器塞到他的手里。
“帮我打下手吧。”五条晓定下了对方的任务。
“需要我帮忙吗?”家入硝子凑到了厨房门口,问道。
“马上就都做好了,硝子可以先整理一下餐桌上的东西。”五条晓说道。他并不是擅长料理的人,但是厨艺放在二年级的学生们之中已经算是顶级水平了。
当夏油杰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时候,他便看见这副忙碌又日常的景象。
“你来了?”家入硝子擡起眼睛,看到了他,“那边有电视机,打开给女孩们看一会吧。”
她的态度看起来很正常,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夏油杰按照她所说的话照办,两个女孩跟着他排排地坐在了沙发上。
“昨晚到现在,都发生了什么事?”夏油杰选择了询问这两个孩子。
“昨天晓哥哥背着您,带着我们从山里出来。”左边的女孩说道。
“然后我们就到了这边,”右边的女孩思索了一会,又继续说,“早餐吃到了许多以前没有见过的东西。”
……果然没能问出什么东西。
很快,午餐就被全部做好了。众人围坐在餐桌前,就像是以往每次在寝室聚餐一样。
五条晓坐在靠北的方位,左手边是两个孩子,再往边上才是夏油杰。
夏油杰忍不住去打量白发少年的脸色,却见对方举止与往日并没有什么差别,只是一直没有与他说话,眼神也避开了自己。
这顿午餐,夏油杰食不知味,只机械地面前从店里外带的荞麦面吃完了。
“我待会回高专,还有事,就先走了。”家入硝子说道。以这样年轻的年龄成为高专唯一的治疗师,她身上的压力和事情也从来都不少。道别之后,她离开了这里。
五条悟打了个响指,作为咒术师在日常里可以作弊的方法就显现了出来。
餐桌上的碗排着队飞进了洗碗机里,就像是被施展了魔法。旁边,两个小女孩都被这样的方式惊呆了,发出了小小的惊呼声,迎来了五条悟一个笑。
勉强将这顿饭吃下去,夏油杰也确认了五条晓并没有将自己在任务之中所做的事情告诉其他人。那个小山村地处偏远,辅助监督一时之间也无法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做出了屠村的事之后,他也并不想再维持这样平静的假象。
五条家的双胞胎兄弟此时都在厨房里。夏油杰望着他们的背影,那个梳着一个小小白色发揪的少年正对自己旁边的兄长露出一个微笑。
夏油杰拉开了大门,带着跟着自己的两个女孩离开了这一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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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
“你和杰吵架了吗?”五条悟回过头,望了一眼被关上的大门,有些困惑地说道。
“最近我们也被分开,各自单独执行任务了。”五条晓避重就轻。
一个平板被支在旁边的大理石台上,上面正显示着菜谱。
五条悟发觉上面显示的内容是大福的制作方法。
“晓要做甜品吗?”五条悟兴致勃勃地问道,“那我可要相当期待了,晓的第一次甜品制作!”他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打开了摄像头,选择了录制视频。
……
“大福的制作步骤看起来比较简单,时间也很快。”五条晓说道,“现在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完成了。”
他将一颗已经做好的大福团子放进玻璃盆里椰蓉里滚了滚,将它放
数人的理解是操控鸟类。实际上,还可以让我能够共享它们的视觉。”
“不过,如果是要令除我之外的人类拥有这样的视觉,就需要对术法进行改动,在受术者身上刻印相应的术式咒纹。”咒术师的声音回荡在这个空旷大厅里。
“如果这样做的话,我是不是就可以真的看到兄长的样子了?”星名今见好奇地问道。
“……没错。”太木飞鸟微微一愣,回答道。男孩口中对两面宿傩的称呼让她感到了一瞬间的惊讶,两面宿傩竟然是会有兄弟的吗?
“如果您有方法的话,那就现在来做吧!”星名今见毫不犹豫地说。
太木飞鸟转过头,看向正在一旁,神色难辨的诅咒之王,征求意见道:“那么,我开始了?”
“去吧。”两面宿傩擡起两双眼睛,没有什么波澜地命令道。
于是,这名咒术师便站起身来,拉近了与男孩的距离。她能够感受到诅咒之王两双眼睛同时的、宛如实质的注视,带着灼烫的温度,仿佛要将自己面前的小男孩里里外外剖开。
而处在所有人视线注目点的男孩却完全没有任何不适,像是感受不到任何危险。
太木飞鸟从旁边的桌案上拿起了已经准备好的毛笔,蘸取了特质的金粉。
她凑近了乖乖端坐在蒲团上的男孩,捧起他的脸颊,将紧闭着的眼睑当做纸张,即将在那轻颤着的眼睫旁作画。
来自另外两人的注视骤然间更加强烈了起来。
数个呼吸过后,太木飞鸟完成了在男孩双眼处的描绘,将笔放在一旁。她看向敞开着的那一整面墙的数扇门外。
森林之间,响起一阵婉转的鸟鸣之声。一只有着灰褐色羽毛、白橘渐变肚腹的鸟儿从外面飞了进来,落在了太木飞鸟的手背上。
“你将会借由这只夜莺的眼睛看到世界。”女人解释道。她用自己的咒力在男孩和鸟儿之间建立了联系。
星名今见只觉得眼睛上一阵清凉的触感。
那只夜莺轻盈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可以睁开眼睛了。”太木飞鸟说道,话音落下之后,她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循着她的话,星名今见的眼睫颤了颤。
两面宿傩慢慢坐直了身体,与常人不同的两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孩。强大的咒力令他的额发无风自动,空气在此刻几乎凝滞。
男孩睁开了眼睛,那双碧色的瞳孔第一次有了神采,就像是蒙尘的璞玉第一次被抛光,散发出温润的色泽。
在他的面前,穿着白色和服的诅咒之王气势凛然,两张面目上横生着黑色的咒文,红色的瞳孔宛若恶鬼。
星名今见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两面宿傩,半晌都没有说话。
里梅和太木飞鸟都屏住了呼吸。如果此刻的男孩为见到了这样可怖的怪物做出任何畏缩的举动或者是大喊大叫的话,恐怕会立刻死在暴怒的诅咒之王的手中。
男孩忽而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他站了起来,像以往每一次一样扑向了自己兄长的怀中。
“原来,哥哥是这个模样……”星名今见伸出手来,去触碰两面宿傩的脸颊和身体。
话语顿了顿,他有些困惑地问道:“但是,为什么我没有四只手,也没有两张脸呢?我应该和兄长一样才对。”
两面宿傩握住了男孩试图继续往下触摸自己脖颈的小手,将它们握在自己的大手之中。
“别乱碰。”他警告道。
作为能力首屈一指的咒术师,他不会让其他的任何生物能够触碰到自己的要害。
只是,对于诅咒之王来说,这样的警告未免太过于温和了。
饶是已经习惯了两面宿傩对待这个孩子的宽容,里梅依旧感到了惊讶。如果是其他人想要触碰两面宿傩的脖颈,冒犯诅咒之王的威严,在初初表现出这种意向的时候就会被碾成一地碎块。
这已经近乎是纵容的表现了。
两面宿傩懒洋洋地反问男孩:“你为与我的样貌迥异而感到遗憾?”
“因为我与哥哥是兄弟,所以应该很相像才对。”星名今见有些苦恼地说道。
闻言,诅咒之王顿时低低地笑了起来。这一笑,便没有止住,他的声音从一开始的低沉变成了后来的开怀大笑。
然而,他却没有回答自己弟弟的困惑。
诅咒之王只是擡起手粗暴地揉了揉男孩的脑袋,吐出了简短而残留着点笑意的话:“乖孩子。”
头发被揉得一团糟的星名今见依旧一头雾水。
他转过头,疑问地看向站在一旁的里梅。然而白发青年也想要没有帮助他解答疑惑的倾向。
旁边,太木飞鸟为男孩的表现微微勾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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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这件事之后,太木飞鸟终于能够正式地提出道别。
两面宿傩自然不可能送客,只是轻轻点头示意了一下,就不再关注这边的动静。而里梅则只是送到了这间大殿的门口。
两个强大的诅咒师把这个时代用完就丢的冰冷人际关系展露得淋漓尽致。不过,太木飞鸟也不在意这一点。
倒是星名今见主动地跟了出来,说道:“请让我送送您吧。”
两个人沿着不规则的石板铺就的长长的道路行走,两旁是掩映间的屋舍和青葱的绿竹。半人工修葺的溪流发出潺潺的声响。
男孩的肩膀上站着那只小巧的夜莺。而他不太习惯总有的视觉,习惯性地闭了闭眼睛,眼角金色的咒文在室外的光线下闪动着星点的光芒。
两人一直走到了鸟居之处。
“真的非常感谢您的帮助。”星名今见停下了脚步,对身旁的女人诚恳地说道。这是他在星名家的时候,被请来的老师教导的人类社会礼仪。
“这样的术式并不难,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太木飞鸟摇摇头。她对于孩子的态度是一向更宽容的。
“先前我以为乌鸦是敌人的术法,误将它打落了下来。”星名今见说道,“对于这件事,我很抱歉。那只乌鸦已经被放飞了。”
太木飞鸟没有想到男孩竟然还会专门为这件事道歉。
原本她在诅咒之王的领地范围之内放飞自己的耳目已经算是较为逾矩的举动,乌鸦被捉住毁掉只是最简单的后果。
“没关系。”她缓和了眉眼,揉揉男孩的头发。
“山下会有一些野兽和低级的咒灵存在,需要我送您下山吗?”星名今见问道。他的咒力虽然低微,但是敏锐的感知却能让他每次都准确地避开所有自身实力无法招架的地方。
“不需要哦。”太木飞鸟感觉到自己愈发不能理解,两面宿傩竟然能够养出这样的一个单纯天真的弟弟。
“我的术式并非没有攻击力的花架子。”她解释道,“虽然鸟类体内所能含有的咒力极为少量,但是如果操纵它们以生命为代价来建立束缚,就可以突破咒力量的限制,做出强大的攻击效果。”
星名今见微微睁大眼睛,若有所悟:“原来还可以这样操控咒术。”
“只是投机的技巧罢了。相对于诅咒之王来说,完全不够看。”太木飞鸟说道,她垂下眼来看着这个男孩,“不过,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今见。”
“尽管问吧。”星名今见对这个帮助自己能够看到世界的姐姐很亲近。他现在依旧很贪婪地四处看着自己每一日都会感受,但只有今天才开始看到的、家的景色。
“今见为什么会选择追寻两面宿傩的脚步呢?据我所知,在过去他并没有展现过自己有弟弟存在。”
“自然是因为那是我的哥哥。”星名今见理所当然地回答,他碧色的眼睛里盛装着依赖与憧憬,“那是我自出生起,就永远认定的兄长。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存在。”
太木飞鸟沉默了一瞬,才继续问道:“即使他无恶不作,杀人如麻,所犯下的罪罄竹难书,你也会继续认定他吗?”
星名今见思索了一会,他想到了来到这里之前,在星名家宅之中听到了的哀求和惨叫。
“即使是这样,我也会认定他是我的兄长,我追随的神明。”男孩一边思考,一边慢慢地做出了回答,“因为没有任何事物比兄长重要。”
“我愿意为此分担罪孽,与兄长一同下地狱。”
年少的男孩坦然地说出了这样的回答,就像是即将扑向火光的飞蛾,迎接被烧灼成为一捧灰烬的命运。
个刺头。
失语症的孩子,精神状况肯定不正常。
现在,果然又惹出了事端。
“你站起来。”班主任原本慈眉善目的表情变得严肃下来,在小孩的角度看来,就分外有压迫感。
周围的小孩子们都扭过头看着这里,大气都不敢喘。
坂口安昭并不害怕面前男人的声势,但是出于对老师的尊重,他还是听话地站了起来。
看到他这样的举止,班主任的表情一转,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有失语症,平时的生活也有不方便的地方,所以我特意安排了班长照顾你。”
“只是,你竟然会欺负班长,你让他哭得很伤心。”班主任继续说道,“欺负同学是不对的。我希望,你能够给雨森同学道歉。”
闻言,坂口安昭擡起头来,深深地看了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一眼。
碧绿色的瞳孔仿佛无机质的玻璃,里里外外地将面前人的血肉心脏剖开。
班主任一怔,只觉得自己里里外外的一系列思想仿佛都被看了个通透。他竟下意识地抖了一下,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然而,在反应过来自己的退缩之后,班主任反而恼羞成怒了。
“你现在是什么表情?”他加重了声音,掩饰自己方才的情绪变化,“做错了事情,还不愿意承认错误吗!”
坂口安昭自然不可能给站在自己面前的老师有任何的回答。
他也一向不在乎除了兄长之外的人对他的观感。
他只是转过头,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雨森航。
被坂口安昭注视的班长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逃避一样地躲开了他的视线,没有敢在此刻盛怒的班主任面前发声解释。
“既然你不想承认错误的话,就去外面走廊上站一节课吧。”班主任下达了判决。
坂口安昭扫视了一番周围所有人的表情,想到了坂口安吾对自己在学校要听从老师话的嘱托,最终并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只是站起身来,默默地走了出去。
教室的门被关上了,里面的学生继续正常地上课。
坂口安昭趴在走廊的窗台,百无聊赖地看着天上慢慢挪动的云。
他并不会为被别人排斥而感到悲伤或者孤独,因为,即使已经入学了这么久,所有的同学与老师也并没有被他映入眼中。
第一个兄长教导过他,将世上除了兄长以外,其他人都被看做非人。
坂口安昭一边数着天上的云朵块数,一边思考,此刻上班时候的坂口安吾会是什么样子。
下课铃声终于响了。
班主任从教室之中走出来,他看到了站在窗边的坂口安昭,叹了口气,做出宽容的样子道:“你可以回去了。以后不要再欺负同学。”
坂口安昭目视着他渐渐离开。
身旁,他的同学们都纷纷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小孩子们并不知道真正的对与错,他们只会将大人的态度当做权威和效仿的标准。
“雨森同学有哥哥在高年级,知道这件事,肯定会来理论清楚的。”
“据说是初中部,棒球社的成员呢。坂口同学要惨了。”
“班长这么好,他竟然还会欺负人。”他们窃窃私语,“怪不得不会说话,肯定是他做了坏事,所以受到了惩罚。”
虽然理论上是小声在说着话,但是距离这么近,即使是普通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些话当然也全部都飘进了坂口安昭的耳朵里。
他扫了眼站在走廊里看热闹的同学们,目不斜视地走回了教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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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节课与第三节课之间,会有一个较长的课间。
坂口安昭将上节课的书收了起来,想要出去透透气,便沿着走廊和楼梯往下走。
然而,在路走到一半的时候,却有人拦住了他的脚步。
坂口安昭擡起头来,只见是三个穿着初中部制服的陌生面孔,身形相对于他来说都很高,他们像一堵墙一样挡在他的面前。
“要过来跟哥哥们一起玩个游戏吗?”其中一个男生开口发问道,“我们可以教你打棒球哦。”
他甩了甩自己手中的棍子。
虽然他的语气被刻意放柔和了,但是他的眼里却并不是善意,手上的动作比起示范也更像是威胁。
坂口安昭想了想,没有拒绝他们的邀请,而是点头应了下来。
“楼梯不方便玩游戏,不如换到操场上?”男生说道。
五分钟之后。
在没有任何监控的小树林之中,三个初中部的男生将坂口安昭围在了中央。
“就是你,欺负我的弟弟,还抢夺了他的名次?”
坂口安昭的视线挪动,落在了对方胸口的铭牌上。那里写着对方的名字——雨森游。
原来是班长的哥哥。
“我听说过你,从别的学校转来,座位正好在我弟弟旁边。他那么照顾你,你还敢欺负他?”雨森游的语气恶劣,他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孩逼近,“虽然我和我的小弟们都不喜欢以大欺小,但是这次例外。”
另外两个同为初中部的男生封锁了坂口安昭能够离开这里的路。
被他们三个人包围,坂口安昭的表情却依然很镇定。
雨森游俯视着他:“这次就给你一点小小的教训,代替你家的大人教教你,什么叫做礼貌。”
涉及到家人的话语,让坂口安昭微微皱眉。
雨森游伸出脚,想要踹他。
他并没有留力,普通的一年级小孩子,绝对会因此而摔倒在地。
坂口安昭叹了口气。
“滚。”他开口道,碧绿的眼瞳之中一片冰冷。
“等安昭修养好身体,可能没有办法回家。”
[为什么?]
“因为,安昭之前在邮轮上救了人,异能特务科对你的异能力评级为特一级。”坂口安吾说道,“之后要去异能特务科为你安排的地方居住,学校也不需要再去了。”
[哥哥会过去吗?]坂口安昭问道。
“抱歉,”坂口安吾垂下了眼睛,“我会每天都去那里看你。”
[没关系,]男孩笑了笑,[回不了家,不去上学都没有关系。只要哥哥在就好了。如果是在哥哥上班的单位居住的话,实际上与哥哥之间的距离反而会更近吧?]
“但是,”坂口安吾张张口,言辞在这样的时候变得分外笨拙,“有些时候,异能特务科可能会让安昭做一些额外的任务,也不会像以前的生活那样自由……”
坂口安昭想了想,写道:[如果我说,自己并不想去异能特务科的话,哥哥会带我回家吗?]
这个问题让坂口安吾沉默了一会。
他在真正地思索解决这个问题的可能性。
坂口安昭的异能力,无论被哪一方知道,都会引起腥风血雨。异能特务科对于高危险异能力者的限制,既是监视,也是保护。但是,如果说,硬要真的让弟弟离开特务科,去其他的机构自由地生活,似乎也并不是不可能……
“如果安昭不想去异能特务科,”坂口安吾下定决心,慢慢说出了绝对不能够被同僚听到的话语,“如果安昭不想去的话,那我们就回……”家。
不管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会带着坂口安昭回家。
然而,并没有等青年把话说完,坂口安昭就伸出手来,将一块苹果塞进了自己哥哥的嘴巴里,阻拦了他接下来的话。
[刚刚只是开玩笑而已。我是不想让哥哥为我露出那样为难的表情的。]坂口安昭沙沙地书写着,[学校里的老师曾经告诉我,亲人之间总是会互相让步、互相妥协着生活下去。但是,这次,我并不想让安吾因为我而做出巨大的牺牲。]
他知道,工作对于自己的兄长来说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但自由对于坂口安昭来说并不是那么同等重要的事。
他爱这个能够活在多彩的世界里,但却更爱自己的兄长。
从他来到这里,他的兄长总是会向他伸出手,现在,坂口安昭也想与兄长并肩。
[哥哥在一直做着像警察一样在旁人看来很伟大的事业,如果我加入了异能特务科以后,能够像这一次一样帮助到哥哥,那就太好了。]
坂口安昭一笔一划地写着在他看来最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有着这样的才能,可以保护哥哥,帮助哥哥,是很幸运的事。]
这些话,一字一句地读过去,让坂口安吾地嘴唇渐渐颤抖了起来。原本被男孩塞入口中的、酸甜的苹果,味道好像过于甜了,以至于他几乎从其中感受到了苦涩。
他的安昭……内心是像天使一样的孩子。
——自己才是幸运的那个人。他是何其的幸运,何其的羞惭,能够有这样温柔的弟弟。
坂口安吾将男孩紧紧抱入了怀里,就像是要将对方融入自己的骨血,很久都没有分开。
午后的清风将窗外的树叶吹入,落到了地板上,室内的空气之中也有着浅淡而静谧的清香。
【当前锚点完成度: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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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并不是横滨,而是这个国家境内的另一个区县。
“……那对夫妇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事情过去都那么久了。”老太太望着自己面前的年轻人,神色有些狐疑。
青年戴着一副眼镜,身上穿着整齐的西服套装,头发也被打理得很整齐,嘴唇的上方还有着一个小痣。
正是独自一人来到这里的坂口安吾。
见只是普通的询问无法从邻居的口中得出有用的信息,他将自己□□的证件出示了出来,“是这样的,我在之后收养了那个孩子,所以想要更了解一些关于那孩子过去发生的事。”
坂口安吾弯下腰,语气礼貌而诚恳。
邻居老奶奶被他的回答打消了疑惑,她叹了口气,说道:“进来吧。”
坂口安吾成功地进了屋,面前还被女人放了杯水。
“你想从哪里开始听?”老太太慢悠悠地问道。
“从安昭——他现在被改成这个名字了,被那对夫妇收养,到最后案发当天的事,我都想知道。”坂口安吾说道。
“他们两个人,一个是律师,一个是医生,是一家很体面的人。”老奶奶说道,“条件这么优越,当然也收养到了长相漂亮又性格乖巧的好孩子。”
“不过,要我说,这真就是造孽啊。”女人摇摇头。
“您为什么会这么说?”坂口安吾问道。
“小伙子,你既然来了,想必也是知道了一些事情,所以才来问我的吧。”老太太从桌上的烟盒里抖落出来了两根烟,将其中一个递给坂口安吾。
他接了过去,露出了赧然的表情。
“那对小夫妻,有本事拿着政府高额的补助把孩子从福利院接过去,还享受了社会上人们的赞誉,但却根本没有好好养孩子。我当他们的邻居的时候,晚上可经常睡不好觉。”她将烟点了起来,深吸了口气,“开始还能听到孩子的哭喊,在有人敲门投诉之后,孩子哭声倒是没有了。但我有一天,就是站在阳台上抽烟,就看到那个律师,用晾衣架勒小孩的脖子。”
“没有人报警吗?”坂口安吾听得直皱眉,他握紧了拳头,没有想到故事是这样的。
“报警?”老太太笑了笑,“做这样的事,要先进行伤情鉴定。孩子的母亲就是医生,她开出来的伤情鉴定,当然是孩子没有问题。”
“……我知道了。”坂口安吾强迫自己稳定了心绪,“后来呢?”
“后来就是那场爆炸发生之前两天了,我看到那孩子又孤零零一个被赶到了楼道里,缩在那里身上全是伤,叫他也没有回应。”老太太叹气,“我当时都担心,那孩子是不是要被那个养父打死了。”
“我给他拿了一碗饭。后来到第二天早上,那孩子来敲我家门,把饭碗还回来,还对我笑了。他看起来恢复了身体,我当时也就放了心。”
“后来,那天夜里,对面那家就发生了瓦斯爆炸。”老太太将烟头摁灭在了烟灰缸里,“作孽的大人全死了。”
坂口安吾专注地听着她讲话,连烟蒂快要烫伤自己的手指都没有注意。
“爆炸怎么发生的?”
“这我哪能清楚。”老太太莫名其妙,“我又不会天天把脸贴在窗户上偷窥那作孽的一对夫妇的生活。”
“我知道了,谢谢您。”坂口安吾站起身来,鞠躬道。
“只是把我知道的事说出来而已,爆炸以后,那些来调查的警察也都没有问过这样的东西。这些话我都憋了很久,讲给你这个现在的收养人听,也是想着,那个苦命的孩子能有一个好些的生活。”来太太摆摆手。
“我……我会尽最大可能来照顾他的。”坂口安吾说。
他向这位健谈的邻居道了别,在将对方的大门合上之后,站在原地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擡脚走向了旁边已经被烧毁的房屋里。
这对夫妇与其他的亲戚关系淡泊,将近一年来,被爆炸损毁的房屋也没有人进行修缮,院子里已经长了许多杂草。
坂口安吾迈步走了进去。
在那场爆炸发生之前,坂口安昭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对于养父母的暴行毫无抵抗之力,在那场爆炸发生之后,养父母丧生,坂口安昭就此失语,却拥有了名为【创世之语】的、无人能够抵挡的危险异能力。
踏入堪称断壁残垣的地带,厨房的位置装潢损坏得最为严重。
瓷砖和大理石的料理台全部碎成了小石块,复合金属管也在强烈的爆炸之中只剩下了不起眼的碎片。
坂口安吾蹲下来,手指从这些残骸上慢慢地抚过。
【堕落论】。
很少有人在一出生就知道自己的异能力,一般来说,异能力总是引而不发,直到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慢慢被觉醒和察觉。
也有些人是发生了巨大的变故,所以才被刺激觉醒。
这场瓦斯爆炸,真的是普通的警察调查而出定义的意外吗?
过去的影像一一在面前闪现。
坂口安吾没有动弹。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究竟要寻找怎样的答案。
或许,答案也并没有那么重要,爆炸案的真相也合该被掩埋在不为人知的过去。
坂口安吾慢慢站起身来。
他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栋房屋。
异能特务科无人知道,长官坂口安吾曾在一个无关紧要的周末专程来到这里,看到了作为特级危险异能力者的弟弟的过去。
也没有人知道,那对养父母的意外死亡,事实究竟是如何。
这件事,完全地掩埋在了异能特务科参事官辅佐的内心之中。
到幻觉般的阵痛,心脏就像是有了一道永远无法填满的缺口。
坂口安吾深吸了口气,只感觉肺部好像也开始也感觉到了疼痛。
他将眼镜重新戴在了自己的鼻梁上。
坂口安吾向来是个坚韧而从不怀疑自己的人。但是,在这样的时候,他却时常去想,如果当时自己把车开得再快一点就好了,或者,如果自己当初并没有收养安昭,那他是不是可以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