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老朱的改变(2 / 2)
显而易见。
老二绝对不服!
他不仅不服,他还会闹,会用尽一切手段把老三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
还有老四。
远在北平的那个儿子,也不会服气。
老四那小子,心思最深,也最像他。一旦看到越过老二立老三的先例,他定然会平白生出许多不该有的心思。
这三个活着的儿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别看现在老二老三走得近,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可在那张至高无上的龙椅面前,兄弟反目,父子相残,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权力的滋味,他尝了一辈子。
他比谁都清楚,在那股力量面前,所谓的亲情,往往脆弱得不堪一击。
毕竟,凡事都要讲个规矩,讲个次序。
标儿没了,按照嫡长子继承的顺序,怎么也该轮到老二。
跳过老二去立老三,这本身就是坏了规矩。
老二心里头要是没想法,那才叫见了鬼。
这个道理,他朱元璋再明白不过。
他被自己亲手定下的规矩,死死地困住了。
朱元璋的手指无声地敲击着冰冷的扶手,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已经沉淀下去,化作了骨头缝里的寒意。
冷静下来了。
当那股足以将人溺毙的悲伤退潮,露出的便是坚硬、冷酷的礁石。
他想明白了。
这其中的盘根错节,这几个儿子心里的鬼蜮伎俩,他全都想明白了。
这个认知,让他感觉到一种久违的无力。一种比面对百万大军更深沉的疲惫,从心脏深处蔓延开来,侵蚀着四肢百骸。
朱棣。
那个儿子,野心最大,心思也最沉。
一双眼睛藏在低垂的眼帘下,你看不到底,也永远猜不透那片深渊里翻涌的是什么。
让他坐上这个位置?
朱元璋的指尖骤然停顿。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见未来的景象。
朱棣和老二朱樉太像了,骨子里都流淌着征伐与战斗的渴望。大明这架刚刚从战火里拖出来的马车,需要的是休养,是生息,而不是被他们再次驾驭着冲向另一片血腥的战场。
这个念头,与他为大明规划的未来,背道而驰。
这是一个死结,解不开。
更可怕的是,一旦朱棣上位,远在秦地和晋地的朱樉、朱棡会怎么想?
他们会甘心俯首称臣?
不。
绝无可能。
秦王与晋王必然联手,西北的兵锋将直指京师。
到那时,他亲手分封出去的屏障,将变成刺向大明心脏的最锋利的刀。
兄弟反目,手足相残。
龙椅之下,将是白骨累累,血流漂杵。
那个画面,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就让朱元璋的呼吸骤然一窒。
这是他最恐惧,最不愿看到的局面。
他建立这个庞大的帝国,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们将它当作战场,肆意屠戮。
换一个呢?
让老二或者老三上?
结果不会有任何不同。
无论龙椅上坐的是谁,另外两个都绝不会服气。
兄弟阋墙,无可避免。
这个结论,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朱元璋的心脏,让他彻底断了那个念头。
就在朱标的死讯传遍天下,追谥的诏书发往各地之后,仅仅几天。
那几天里,他从崩溃到麻木,再到此刻的冷静。
他做出了一个艰难无比的决定。
他那三个已经羽翼丰满的儿子,谁,都不能继承这个皇位。
一道无形的墙,被他亲手立在了他们与御座之间。
做完这个决定,他才将目光,投向了东宫。
投向了朱标留下的那个孱弱、单薄的儿子身上。
朱允炆。
这个选择,同样充满了风险。一个稚嫩的君主,能否驾驭这群如狼似虎的藩王叔叔?
但,这终究只是风险。
总好过那几乎是注定的兄弟相残,天下大乱。
朱元璋的思绪从翻涌的未来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
殿下站着一个人。
朱棡,他的三儿子。
一股火气从朱元璋的胸腔里窜起。
这口气堵着心口,胀痛。
他看着这个迟来的儿子,火气找到了出口,烧灼着他的内脏。
他是父亲。
他刚失去了太子。
那时,他心里空了,没了寄托,眼前什么也看不见。
他需要什么?
亲情,支撑。
他希望自己吼一嗓子,儿子们就丢下一切,奔到他面前。
他们只要站在那里,就能给他力量和慰藉。
他期盼着,可结果呢?
这三个儿子!
都在藩地里盘算自己的事!
没人管他这个父亲,他们抗旨不回京!
朱元璋的心凉了。
后来,他们还是来了。
老二朱樉第一个入京,这出乎朱元璋的意料。
或许,头脑不装事的人,心思也藏不住。
接着是老四。
他一定是确认老二在京城没事,没有圈套,才动身。
朱元璋看穿了他的算计。
现在,老三也到了。
朱元璋的目光落在朱棡脸上,要看穿他皮肉下的念头。
他在想什么?盘算什么?
朱元璋阅人无数,儿子们的心思在他面前藏不住。
他看着朱棡。
看着那张像自己的脸。
看着那双直视自己的眼睛。
他觉得朱棡强过朱棣。
至少,他敢作敢当。
野心和欲望都摆在脸上。
这份性子随他母亲。
夜深,殿内无声。
朱标刚离世那段日子又压上心头,朱元璋胸口发紧,泛起酸楚。
他记得,那些天他都待在奉先殿。殿内香火缭绕,却很冷。他一个人对着马皇后的牌位,一坐就是半天。
牌位上的字不会回应。
他望着木牌,仿佛能看到她的笑容,听到她的规劝。
他想告诉她,标儿走了。
他们的大儿子,没了。
他和马皇后有四个儿子。老大走了,他心里空了一块。他发旨意,喊另外三个儿子回京,来看他这个父亲。
可旨意发出去了,如石沉大海。
一个都没有回来。
秦王、晋王、燕王,他一手养大,分封到边疆的儿子们,在他最需要慰藉的时候,选择了沉默与疏远。
那份孤独,让他一个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皇帝,都感到彻骨的凄凉。
这让老朱彻底心灰意冷。
被至亲之人抛弃的感觉,远比朝堂上那些文官的口诛笔伐、武将的明争暗斗更让他难受。那些是国事,是江山社稷,他扛得住。
可这是家事。
是他朱重八的家事。
他连自己的家都管不住了。
那段时间,老朱的精神几乎绷到了极限,险些发疯。他不止一次在深夜里拔出佩剑,剑锋映着他通红的双眼,杀气几乎要凝成实质。这股戾气,与三王没有立刻入京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若不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像个影子一样日夜守候在他身边,不眠不休,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或许是下旨废藩,或许是别的更疯狂的举动。
在老朱最需要亲情陪伴,最需要一个儿子在身边,哪怕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说一句“爹,儿臣在”的时候,他却猛然发现,这已然成了奢望。
身在帝王家,亲情就是最大的奢望。
这个发现,比失去太子朱标本身,更让他心痛欲裂。
标儿的死,是天命,是病痛,他再痛也得认。
可儿子们的冷漠,是人心。
这对于老朱的打击,是颠覆性的,是摧毁性的。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即便过去了这么久,此刻想来,仍让他心脏猛地一抽,浑身发颤。
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剩下的就只有无尽的猜忌和孤独了。
只是,老朱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他沉入最深沉的黑暗时,出现了一个意外的插曲。
一个足以改变一切的插曲。
没错。
朱煐。
那个孩子的出现,就像一道撕裂漫长黑夜的闪电,一束照进无边黑暗的光。
朱煐的出现,完全超出了老朱的所有预料。
他清晰地记得那天。
蒋瓛疾步走进御书房,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当蒋瓛将一份卷宗呈上,并低声报出那个名字和相关的发现时,他甚至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直到蒋瓛重复了一遍,他才听清。
“咣当!”
他手中那只用了多年的青瓷茶盏,直直地从指间滑落,摔在金砖地面上,碎成一地残片。
茶水溅湿了他的龙袍,他却毫无觉。
朱雄英。
他的长孙,标儿的长子。
那个孩子去世已经太多年了。
对外宣称,是早就病故了。可只有他自己,只有他这个做皇爷爷的才知道,在那个下葬的当日,棺椁里是空的。
孩子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他雷霆震怒,却又必须死死压住消息,只能让最心腹的人去暗中寻找。
一找,就是这么多年。
一无所获。
这份遗憾,这份找不到答案的谜题,一直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原本,老朱也早就以为是死了。
就算当时没死,一个才八岁的孩子,孤身一人在外面,能怎么活下去?
这个想法,让他多年来一直活在无尽的自责中。是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孙儿。
他甚至无数次地告诉自己,就算是当时没死,这么多年过去,也一定是死了。
他强迫自己接受这个结论。
他早就已经对此不抱任何希望了。
那份深埋在心底的绝望,直到蒋瓛的出现,直到“朱煐”这个名字的出现,才被彻底击碎。
结果没想到,真是造化弄人。
命运的安排,就是如此的匪夷所思。
在他最绝望,最孤单,觉得全天下都背弃了他的时候,他的长孙,出现了!
那份从地狱到天堂的狂喜,让他这个流血不流泪的铁血帝王,瞬间绷不住了。
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顺着他脸上深刻的皱纹,肆意流淌。
他老泪纵横。
而且,还是以一种让人错愕,甚至可以说是离奇的方式出现。
是被蒋瓛在查另一件事的时候,顺藤摸瓜给查到了身份!
这个巧合,已经不能用巧合来形容。
那一刻,老朱不得不相信,这是上天的安排,是咱老朱家的列祖列宗在保佑,是他的妹子马皇后在天上显灵了!
且自从寻回朱煐,他感觉自己那颗被标儿的死掏空的心,被一点点重新填满了。
最初,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紧接着,是深入骨髓的亏欠。
一个本该锦衣玉食、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长孙,却流落民间,吃了那么多不为人知的苦。
每每思及此,老朱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可当真正与朱煐相处下来,所有的情绪,最终都化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欣慰和震撼。
这孩子的能力和天赋,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的镇定、洞察力,以及处理事务的样子,让他想起了标儿。
不。
甚至比当年的标儿更敏锐,更果断。
标儿仁德,需要他这个父皇在身后扫清障碍。
而煐儿的骨子里,有和他一样的狠厉。
这个发现,让老朱惊喜,也心安了。
大明,有继承人了。
这个念头出现后,便成了支撑他身体的支柱。
标儿的死,让他生命里只剩下黑暗和杀戮。他像狼一样,用手段清除威胁,为皇太孙朱允炆铺路。
可他心里明白,那孩子不像他。
性子软,肩膀弱,撑不起这个担子。
而煐儿的出现,是在废墟上点燃的火苗。
是唯一的火苗。
是他的希望。
是他坐在这龙椅上批阅奏章,而不是随标儿死去的动力。
这个孙儿,给了他活下去的理由。
正因如此,他那颗暴躁、猜忌、孤独的心,才恢复了平静。
再看朱樉、朱棣、朱棡这些儿子,虽然仍会为他们生气,但那股杀气消散了许多。
只要有煐儿在,就有希望。
大明,不会乱。
“陛下,晋王殿下在殿外求见。”
殿门外,太监的声音传来。
老朱敲击桌案的手指停下,眼里的神色变了,透出威严。
“让他进来。”
声音不高,却在大殿里回响。
很快,脚步声由远及近。
朱棡穿着王爵常服,低头走入御书房。空气里的龙涎香和墨香让他窒息。
他不敢抬头,用余光瞥见桌案后的身影。
风随着朱棡的脚步,进入了御书房。
老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有怒气。
但这股火,没有烧起来。
换做以前,得知朱棡做的事,他不会只召他入宫。一道圣旨,一队锦衣卫,会把他锁拿进京,关进天牢。
可现在,他看着下方的儿子,心里除了怒火,还有疲惫。
御书房里很静。
只有烛火爆开灯芯的“噼啪”声。
每一声,都砸在朱棡的心上。
他能感受到那道目光落在他后背,让他全身的血液凝固。
他宁愿父皇骂他,或用鞭子抽他,也好过这种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
那声音响起。
“可知错了?”
三个字,不带感情,却有分量。
声音在御书房里回荡,敲打着朱棡。
“父皇,儿臣知错。”
朱棡躬身,埋下头。
他的声音发紧,带着颤抖,他感受到了父皇的怒火。
老朱的视线没有移动,嘴角勾起讥讽。
“知错就是这么知的?”
他反问。
这句话,刺破了朱棡的侥幸。
失望。
父皇的语气里是失望。
朱棡身体一颤,脑中空白。
下一刻,他凭本能做出反应。
“噗通!”
双膝砸在金砖上,发出一声响。
他跪下了。
没有犹豫,没有挣扎,只有臣服。
御书房再次安静下来。
烛火摇曳,将跪着的晋王和坐着的皇帝,两个身影投在墙上。
老朱看着跪在脚下的儿子。
他看到朱棡身体发抖,攥紧双拳,一副准备受罚的姿态。
心里的火,因这一跪,散了大半。
这认错的态度还行。
没有辩解,没有推脱,错了就跪下认罚。
这还有几分朱家人的样子。
老朱点头。
“这还差不多。”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语气缓和了。
“行了,起来吧。”
老朱挥了挥手。
跪在地上的朱棡身体僵住。
他抬头,一脸愕然。
他懵了。
这个结果,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以为会迎来父皇的咆哮、廷杖,或被削去王爵,关到死。
他做好了承受怒火的准备。
没想到,自己跪了一下,父皇就让自己起来了?
这份宽容,让他害怕。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身体僵在原地,不敢动。
老朱喝了口茶,见他还跪着,皱眉。
“怎么?”
“还想跪着?”
他斥了一句。
老朱撇了一眼朱棡没好气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