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倒头就拜大官人(2 / 2)
“杨大人?”西门大官人淡声重复,眼皮子撩了撩,嘴角似有若无地撇了一下:“你是杨大人他也掺和了这没本钱的剪径勾当?”
瘌头三慌忙摇他那颗癞痢头,牵动伤口,疼得他“嘶嘶”抽着凉气:“不不不!杨大人他…他自持是名门之后,体面金贵着呢!这等明火执仗、人口实的勾当,他…他老人家怎肯亲自沾手?不过是…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西门大官人闻言,鼻子里轻哼一声。
这杨大人如今事情闹得沸反盈天,惊动了上面,一个“管束属下不严,纵容劫掠”的罪名,怕是像狗皮膏药,黏上就揭不掉了。
他略顿了一顿,眼皮子垂下,俯视着地上蜷缩成一团、抖似秋风中叶的瘌头三,声音又似掺了冰碴子:
“爷再问你个关节,你不在京城你那狗窝里好生待着,巴巴地像条闻着腥的野狗,蹿到清河县地界,专盯着爷的商队下口,是何道理?”
瘌头三哭丧着一张腌臜脸,鼻涕眼泪糊得满面油光:“大官人明鉴万里啊!的在京里,不过是靠着赌场里替人催逼阎王债这口馊饭活命!”
“那日,的派了几个泼皮去清河县王招宣府上催一笔赌账。谁知……谁知那群没用的东西,在府门外不知深浅,被您老人家手下家丁一顿好打,个个鼻青脸肿、折胳膊断腿地爬了回来!”
“的心里窝着一团邪火,烧得五脏六腑都疼!后来见的义父也正为银钱发愁,便顺嘴撺掇,只替的报了这口鸟气,顺道发笔横财……的…的猪油蒙了心,就想着,反正是外路来的商队,正好出出这口腌臜气…谁…谁知道竟摸到了您老人家的虎须上……”
大官人微微颔首,眼中幽光一闪,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是清河县的谁,泄露了我府上商队的行踪脚程?”
瘌头三脱口而出,不敢有半分迟疑:“回大官人!正是清河县那家挂着‘通吃坊’招牌的赌场!它本就是京城‘通吃楼’大赌场开在此地的分号,那王昭宣的赌债也是欠至京城通吃楼!”
原来根子在这里!
西门庆眼中精光暴涨,如同饿狼嗅到了血腥:“那你再给爷,这‘通吃楼’背后,真正撑腰坐地分赃的东家,是哪路神仙?”
瘌头三脸上挤出一个比哭丧还难看的谄笑,身子又往后缩了缩,恨不能钻进那烂草堆里去:
“哎哟喂我的活祖宗大官人!您老人家这可真是抬举的了!的不过是个替人跑腿、挨打受气、泼皮催债的下三滥,连那赌场管事儿的门槛都迈不进,更别摸得着背后站着哪尊手眼通天的菩萨了!”
他顿了顿,偷眼觑着西门庆那阴晴不定的脸色,咽了口带血的唾沫,心翼翼地添补道:
“不过……的在京城烂泥塘里打滚这些年,也听人嚼过舌头根子。京城里但凡能立住脚、开得红火、日进斗金的大赌坊,背后没有不是‘通着天、踩着地’的!不是皇亲国戚、郡王千岁,就是六部九卿里掌着实权的老爷们!寻常人,谁敢开这阎王殿?”
“只是……近来京城里不知刮了甚么邪风,九门开合像王八伸头缩脑,没个定数!那高太尉高俅又查得忒严!简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好些个赌场怕惹上泼天大祸,都像耗子搬家似的,悄没声地把场子挪到咱们这些京畿左近的州县来了。”
“单这清河县地面儿上,新近迁过来的赌场暗窟,就不下三四家!怕是都要等到京城里那阵‘妖风’平了,才敢探头露脸回去……”
西门庆听着,脸上不动声色,他立刻联想到前几日应伯爵被打成那样,看来就是这些从京城里‘逃难’出来的通吃楼聚到了这一处。
他念头一转,忽然又抛出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你那义父史文恭,倒是条硬汉子,敢劫爷的银子。他……可有家眷亲族?住在何处?”
瘌头三闻言,肿胀的眼皮猛地一跳,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他强行压下,脸上堆起更加谄媚的笑容,连连摆手:
“没有!绝对没有!干咱们这刀头舔血的勾当,哪敢拖家带口?那不是自己把‘软肋’送给人捏么?义父他老人家向来是孤雁一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家,他哪敢干这杀头抄家的买卖?”
西门庆盯着他那双躲闪的眼睛,嘴角慢慢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点暖意,只有洞穿谎言的嘲弄和即将施加的酷烈。
他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癞头三啊癞头三……看来,你是欠收拾了。”
瘌头三脸上的谄笑瞬间僵住,如同冻硬的猪油。他看着西门庆那洞悉一切的眼神,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知道再也糊弄不过去了。
他收起谄媚的笑容,猛地挺直了些腰板,肿胀的脸上肌肉扭曲,眼神也变得怨毒起来,嘶声冷笑道:
“哼!西门庆!我癞头三烂命一条是不假!可江湖上混,也他娘讲个‘忠义’二字!你休想从老子嘴里抠出半个屁来!我是绝不会出卖义父的,要杀要剐,随你的便!皱一皱眉头,爷爷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大官人脸上似笑非笑,倒真个竖起一根大拇指,啧啧赞道:“好!好个硬挣的鸟!爷今日便成全你这份‘忠肝义胆’!”
罢,转头对旁边一直抱着膀子、冷眼旁观的吴镗,笑道:“大舅哥,看来今日要劳烦你,替这好汉松松筋骨,醒醒神了!”
吴镗闻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昏惨惨的油灯下闪着食肉兽般的光:“嗨!妹夫你这话就见外了!自家兄弟,甚么劳烦?你且放宽心,在旁边瞧个热闹!”
他猛地提高嗓门,对着牢门外厉声喝道:“来人啊!把这不知死活的贼囚,给我拖到隔‘神仙洞’里去!家伙事儿都预备齐全了!让这癞皮狗见识见识,咱们军卫衙门是怎么办差的!如何‘伺候’好汉的!”
话音未,两个如狼似虎、膀大腰圆的狱卒已经应声撞开牢门,带着一股寒风冲了进来。他们二话不,像拖死狗一样,一人拽住瘌头三一条胳膊,不由分就往外拖去。
瘌头三那凄厉的咒骂挣扎声,瞬间便被拖曳的摩擦声和狱卒的狞笑淹没了。
两个如狼似虎的狱卒,拖着烂泥般的瘌头三,一脚踹开了隔刑房那扇厚重的、布满污垢和可疑暗红印记的橡木门。
一股比牢房更浓烈十倍的血腥、腐肉和铁锈的混合恶臭如同实质般涌出,熏得西门庆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眉头紧锁。
刑房内空间不大,却令人毛骨悚然。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乌黑油亮、闪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刑具:
靠墙立着几根碗口粗、布满倒刺的“懒汉凳”,上面凝固着深褐色的污垢。
房梁垂下几根粗大的铁链和带倒钩的绳索,末端悬着沉重的铁球。
墙角火盆烧得正旺,里面插着几把烧得通红的烙铁,形状各异,有“王”字印,有莲花印,滋滋地冒着青烟。
地上散着带着干涸血迹的夹棍、拶指,还有几把满是倒刺的铁刷子,看着就让人皮肉发紧。
最显眼的是屋子中央一个形似铜牛的铁家伙,锯齿的短锯。
瘌头三被粗暴地扔在冰冷湿滑的石地上,他肿胀的眼睛像濒死的鱼一样凸出来,惊恐万状地扫过那些狰狞的器物。
当他的目光在那烧得通红的烙铁和布满倒刺的铁刷子上时,他“扑通”一声,五体投地地趴伏在西门庆脚前冰冷的地上,扯着嗓子痛快爽利的喊道:
“大官人!我招了!!招了招了全招了!”
“哦?”大官人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神仙洞府”里的诸般“妙物”,闻言倒是一怔,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
“方才不还‘忠义’当头,要做那顶天立地、宁折不弯的好汉么?怎么?这‘神仙’还没显灵,给你‘点化’一二,你倒先急着‘顿悟’了?”
瘌头三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谄笑,磕头如捣蒜:
“大官人圣明!自家骨头有几两重,人门儿清!这么多阎王爷座下的‘好宝贝’,人这副贱皮囊挨个尝一遍,到最后铁定还是经受不住招了!与其如此,不如现下就痛痛快快招个干净!”
大官人似笑非笑:“啧,你不是赌咒发誓,‘皱一皱眉头,爷爷就不是爹生娘养的’?那股子硬挣的鸟气呢?”
癞头三把头磕得更响,额上沾满泥灰草屑,嗓子里带着哭腔却透着一股破罐破摔的油滑:
“哎哟我的活祖宗!您老抬举了!人那短命的娘亲……实实是官妓院里挂牌的粉头!人四岁不到,娘就蹬腿儿归西了,连个坟头草都找不着!哪来的娘养!”
“至于爹,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男人撒的种?人都不知道!哪来的爹生娘养的!”
旁边的吴镗见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瘌头三对大官人道:“妹夫!这厮倒真是个活脱脱的‘滚刀’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