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1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1 / 2)
羊角河谷上游,库尔特西路大军的营地里弥漫着一种疲惫的安逸。
连日的阴雨浇灭了攻守双方的战意,谁也没有大举出兵的精力。
卡布达撒万户麾下的勇士们三三两两聚在帐篷里擦拭弯刀,或是围着微弱的篝火嚼着肉干,谈论着家乡的草场和东边布雷诺的消息。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结束了今日的巡营,卡布达撒抬头,看了一眼灰沉的天幕,随口问道。
随侍的祭司闻言赶忙看向大帐里摆放的漏壶。
或者说,一个装饰有家族纹章、镶嵌珐琅与宝石的微型人偶剧场。
这是从爱德华兹家族搜刮出的战利品,依靠多级水轮驱动,每个整点都会有机械小人依次出场、敲响手中的乐器报时。
“大概是十点过半了,万户。”
祭司校读着漏壶上的浮标与刻度盘,低声回禀。
卡布达撒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迈步走上了夯土筑造的点将台。
祭司赶忙跟了上去,脚步声放得很轻——死了弟弟又折了心腹的万户大人,近来的脾气可不怎么好。
……
从点将台的高度看去,透过那些耸立的哨塔,南面新羊角村的轮廓依稀可见。
近两日,随着东面攻城的进展,西面的新羊角村也是异动频频。
但卡布达撒是个沉得住气的,只要谢尔弗和亚历山德罗的主力不动,他宁可让出一些棋子——哪怕是他死得憋屈的弟弟和心腹千户——也不肯轻易挪窝。
甚至于,他还利用了新羊角村的维基亚人主动求战的心切,打了几次漂亮的诱敌伏击。
当然,以双方眼下的兵力对比来说,卡布达撒的被动挨打是相当损害己方士气的。
念及此处,卡布达撒的语调不免冷了三分:
“河边有消息传回吗?”
只是这番作态落在祭司眼里,就像是还在心痛自己弟弟的惨死了,登时放低了腰杆子、小心对答:
“启禀万户,巴穆尔特千户于两个小时前送来消息、那伙法师往回跑了。”
“您麾下的勇士们,正在从布特雷方向缩小包围圈。”
巡林卫的活跃牵扯了卡布达撒相当的注意力。
这群“维基亚持弓法师”超远的施法距离以及不要钱一般泼洒的施法材料,几乎一度让卡布达撒以为是精灵参战了。
甚至于,连苏莱曼的兵败被俘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卡布达撒不得不派出大半的祭司——大约有七十来人——随自己的亲卫一同往河边布防。
只是如此一来,算上之前纥石烈损失的几百号人,可供卡布达撒在正面战场上调度的兵力立刻折去了千人。
这一千人的损失,更意味着底下数倍的斯瓦迪亚仆从军的指挥失能。
卡布达撒这几日连连杀人立威,便是察觉了这一隐患、整肃军纪,又哪里是为了那点可怜的私愤。
正思索间,忽而就有探马回报:
“万户!敌将罗德里率部前出人数在五百左右,正在往乜野儿千户那去。”
“乜野儿千户请求、能让自己麾下勇士的马刀喝点血。”
卡布达撒看向身后悬挂的巨幅地图——羊角河谷虽是一片坦途,但靠近莱茵河自然也少不得低洼泥沼;兼之雨势不绝,己部营盘所驻,也不得不屈从地势。
沙场宿将卡布达撒唯一能找补的,便是将相对干燥的高地留给本部兵马、用那些仆从军填补被泥沼分割的空缺。
而乜野儿部,就是粘合东侧空缺的支点——除开八百余库尔特人外,那个方向上更有两部仆从军约三千众。
“不许!”卡布达撒拒绝得干脆,“告诉乜野儿,让他后撤,除非维基亚狗主动往泥坑里跳,否则我不许他浪费哪怕一根箭矢!”
那乜野儿的亲卫还要开口争取,却见卡布达撒冷眼扫来,心中一突,赶忙低头、领命而走。
只是这亲卫前脚刚走后脚立刻就又有探马来报:
“启禀万户,讹里真千户来报,东面出现柯文·亚历山德罗本部旗帜!”
紧接着又是马蹄声与呼喊声传来:
“乌林答部急报!敌将维尔茨……”
“蒲察阿里虎部紧急求援……”
这下,莫说是卡布达撒本人,便是连陪同的祭司也察觉到了事情的古怪。
这一声声或急切或跃跃欲试的军情通禀,高台上的卡布达撒已经无需再细听,因为他已经清晰地瞧见了、前方哨塔群处鼓噪而起的大股烟尘。
最后赶来的、布雷诺方向、阿苏勒王子的信使揭晓了谜底——此人也不下马,神情睥睨扫向周遭斥候,朗声道:
“万户,俺家王子已经登上了布雷诺外城!”
“维基亚狗退守内城、负隅顽抗。”
“后日!最迟后日俺们便要攻克此城!”
“请万户这边做好准备,莫要走了谢尔弗与亚历山德罗的崽子!”
“殿下要拿他们两个祭旗!”
卡布达撒哈哈大笑,半点不计较这人的失礼,反倒是对左右亲卫指道:
“给咱们库尔特的好儿郎送上黄金与骏马。”
“再去通知河边的巴穆尔特,叫他不必再管那些个法师,看好河道,不要让北境诸狗从水上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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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楞斯河边长大的巴穆尔特是草原上难得的渔猎户。
这也是为什么卡布达撒对自己的老百夫长委以重任。
当信使传来“布雷诺外城已破”的消息时,巴穆尔特正蹲在莱茵河边,就着浑浊的河水磨着马刀。
刀面上的斑驳像是永远也磨不完,就像这南方的天气,湿漉漉、黏糊糊,让他无比怀念草原上干燥的风和炽热的阳光。
他沉默地听完信使的口令,抬头看了看上游方向,那里雾气昭昭,莱茵河的咆哮声似乎比往日沉闷了些。
“听,河水的叫声……不太对劲……虫声也没了。”
巴穆尔特嘟囔了一句,顿时引得一旁眉飞色舞的信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巴穆尔特老爹,是雨下多了吧?这鬼地方,连河水都憋着坏呢。”
老百夫长的脸上没有附和的笑,他那自小听着水流声长大的耳朵敏锐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那不是雨声,也不是平常河水奔流的声音,而是一种低沉的、持续的闷响,仿佛大地深处有巨兽在翻身。
巴穆尔特站起身,手搭在年轻信使的肩膀上,踮脚眺望。
什么也看不见,但那种声音越来越近了。
信使此刻也听到了那混杂在河水奔流声中的异样,下意识地蹲下身、将手贴近潮湿的地面,口中不确定地低语:
“地在动?骑兵?”
其他士兵也陆续意识到了不对劲,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聚拢过来,原先各自放松的神色被统一的惊疑所取代。
那声音不再是单纯的轰鸣,开始夹杂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和挤压声,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被强行撕裂、折断。
像是灰雾山脉的冰河开裂,但比那猛烈百倍;像是萨哈沙漠的暴风冲刷,但比那更加连绵不绝。
然后,在扑面而来的水雾与腥风中,他们看到了!
那不是水,那是一座移动的、接天连地的黄色山脉!
所过之处,岸边的树木被成片推倒、卷入;突出的岩石被轻易吞没、碾碎。
先前听到的碎裂和挤压声,正是这毁灭之墙吞噬沿途一切所发出的交响。
“跑!!!”
巴穆尔特声嘶力竭地大吼,一把推开离得最近的年轻信使,但他自己却一个踉跄。
但无所谓了。
那因为巨大而视觉上显得缓慢的“山体”,实际的移动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第一波浪头狠狠地拍击、或者说卷起更为贴切些、岸上的一切。
库尔特人的呼喊在这一刻被尽数剥夺、淹没,天地间只余下这唯一的巨响。
巴穆尔特被一棵洪水裹挟的榉木狠狠砸中,脑袋瞬间瘪了下去再娴熟的水性也没了施展的机会。
年轻的信使被两股交错的泥沙卷入、撕扯,片刻后四肢尽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