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3章 解围(1 / 2)
大水漫灌,从河上漂来的白马营将士倒是凑巧远远地瞥见了卡布达撒一众狼狈奔逃的烟尘。
但军令如山——白马营此役不追索军官将领,只求尽可能地歼灭士卒。
加上一行人乘着小舟,也追不上四条腿的战马,是以,庞贝只是差人去找了郁金香的斥候通风报信,便也不再浪费精力。
当然,主要是庞贝也不知道那一柱烟尘里卷着的就有卡布达撒本人,否则他就是跑断了腿也要去追的。
……
见了这群踏浪而来的白马营将士,被困在高坡上的幸存者群体内部顿时爆发出一阵骚动。
有人捡起手边的石头、旗杆或者是飘来的树枝试图反抗……结果自然是被弓弩攒射了个干净。
也有人跪地磕头求饶,嘴上操弄着半生不熟的加洛林语、但更多的还是只会说库尔特语的草原土著……一样是被上岸的白马营将士乱枪捅死。
最多的还是加洛林面孔的仆从军,哭嚎着试图唤起一点“同胞情分”,有机灵些的还将从水里捞出来的财宝一并奉上……结果还是被出发前已经做好了思想工作的白马营将士收割了性命。
这一战不留俘虏,李维的考量有很多——主要是粮食紧缺会是接下来一年甚至几年的主旋律;其次还包括疫病传播、水中乱战收拢俘虏不易、威慑其他剃发易服的叛徒、替比蒙巨兽做掩护等等……
需知,洪泛最大的后患在于、原本的河道与洪泛区已经成为一个整体,在雨季结束莱茵河水位下降之前,就别想着排洪了。
最坏的情况就是莱茵河永久改道、羊角河谷的地形被彻底改变。
在这种预想下,李维没打算再放任一群可能的水匪为患。
至于洪水本身造就的杀业,相比之下那都是“毛毛雨”了。
而事实证明李维也没有多虑,“想往哪流往哪流”的洪水给白马营的清剿工作造成了极大的困难——到了黄昏时分,庞贝等人也不过推进了原定计划的一半距离左右。
“传令下去,停止前进。”
“各个小船向小队长靠拢,各自寻找合适的高坡驻营。”
“夜间举火为号……禁止饮用生水……”
“派人去告知少君大人与河上的大船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
“再让指导员给那些新兵蛋子做思想工作,谁要是私自夹带财货,军法处置!夜里肯主动交出的,既往不咎。”
一条条军令如流水般自庞贝口中吐出,报信的小船来来去去,这位大队长的目光却始终锁定在更北面——待清剿了洪泛区,下一个就是布特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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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黄昏下,被迫打马向南的卡布达撒也终于撞上了阿苏勒撒出去的哨骑。
得知消息的阿苏勒、朵女与讹里真旋即打马而来。
四人相顾无言。
身后的攻城战事还在继续,但阿苏勒暗地里早已经将心腹精锐集结在了一处。
可卡布达撒并不知晓这些,人在屋檐下,万户大人主动下马叩首:
“尊贵的阿苏勒王子,败军之将卡布达撒,前来领罪,并向您陈情。”
“河谷之败,罪责在我。我低估了李维·谢尔弗的狠绝,他竟敢掘开莱茵河,以天地之威破我万军。此等丧心病狂之举,非寻常兵法可以揣度。我卡布达撒身为主将,未能料敌于先,致使大军倾覆,此乃第一罪。”
卡布达撒微微抬头,目光坦然地迎向前方,但并未直接与王子对视,而是落在其坐骑前胸,接着说道:
“然,王子明鉴,自受命西路以来,我军步步为营,谨守殿下方略,即便谢尔弗与亚历山德罗屡次挑衅,我亦严令各部,不得贪功冒进,牢牢钉死在其侧翼。”
“期间,数次诱敌伏击,斩获其有生之力,皆为我军稳步推进、挤压其生存空间之策。若非那场……不该存于人世的洪水,我军必能按殿下之期,将维基亚主力合围于羊角河谷之内!”
说到此处,卡布达撒多少有些真情流露,眼圈泛红,语调带着不甘与屈辱:
“洪水骤至,天地反复。我亲眼目睹忠诚的巴穆尔特部被浊浪吞噬,蒲察阿里虎部顷刻溃散,仆散兰部被困孤岛……我军并非战败于敌手之刀剑,而是亡于山河倒卷之天灾!此非战之罪,实乃天时不佑!”
卡布达撒顿了顿,再度低头,似是在调整心情,语气恢复了先前的沉郁:
“值此危局,军心溃散,仆从军四散奔逃,本部亦伤亡惨重。为保全部族儿郎之血脉,我不得不行断尾求生之策——令仆从军向布特雷佯动,吸引敌军注意,而我亲率本部残存三千骑,冒死穿越洪涝,历经苦战,方得脱身,前来向殿下禀报实情。”
“我深知,败军之将,无言以对殿下信重。所有罪责,卡布达撒一力承担,甘受任何军法处置。”
“唯乞殿下明察,我所求者,非为自身开脱,只愿殿下能知我军奋战之实,知我库尔特勇士捐躯之烈!待他日重整旗鼓,卡布达撒愿为先锋,再踏维基亚,以雪此耻,以慰亡灵!”
言毕,卡布达撒重重叩首,四下一片寂静,只剩他粗重的呼吸。
朵女扫了一眼面色不定的阿苏勒,就要上前,却被讹里真一把拽了回去。
倒是卡布达撒心中有鬼,又兼局势危急,不得不再度出声催促道:
“王子殿下,水淹之时,柯文·亚历山德罗正领着主力攻打我部东翼,此刻怕是已经知晓我的动态。”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罪将自请留在前线继续攻打布雷诺,王子殿下速速往群山防线退走——但请不要越过山头往更东去,罪将恐雅盖沃那里也已经遭了不测。”
这话就说得有点其心可诛的意味了,且不说临阵换帅本是大忌,卡布达撒一个原本该看着北境联军的万户突然现身布雷诺……
底下的大头兵还好忽悠,可那些个刀口舔血的百户,又有哪个是省油的灯?
朵女终于是忍不住插话道:
“那留在布特雷的撒巴罕怎么办?”
卡布达撒等的就是这句,立刻抬首相对:
“我已经派人冒死淌水、前去布特雷报信,只要王子殿下能走群山防线北归,撒巴罕自会在外围接应。”
“请,”卡布达撒咬咬牙,“王子殿下早做决断。”
“好一个‘早做决断’。”
阿苏勒终于开口,身体前倾,目光落在卡布达撒低垂的颅顶,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穿透力:
“士卒倾覆大半,器械粮秣损失无数……此战,我军已伤筋动骨。此刻,若我再严惩你这位西路唯一逃……撤回来的大将,岂不是自断臂膀,平白让谢尔弗与亚历山德罗看了笑话?”
那“逃”与“撤”之间的刻意停顿,像一根针,轻轻扎在了卡布达撒的心头。
阿苏勒眸光上抬,扫过卡布达撒身后的三千仓惶逃卒,沉默了片刻,似是在权衡,最终还是吐出一声长长的、妥协的叹息:
“罢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你的罪责,暂且记下,万户之位……你也依旧担着。”
周遭似乎响起一片不易察觉的松气声,但阿苏勒接下来的话,立刻让气氛重新凝固。
“你本部残存的三千骑,即刻打散,补充入蒲罗浑和讹里真麾下,”王子的声音冷硬,眼神也复杂,“至于你、卡布达撒,暂时留在我身边,助我拟定下一步方略。”
这个处置,看似保留了卡布达撒的爵位和身份,实则剥夺了他的根本——兵权——将他留在身边,既是使用,也是监视。
“卡布达撒,”阿苏勒最后说道,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记住今日,非我阿苏勒不能治你之罪,而是库尔特人的大局,需要每一个还能挥刀的男子。”
说罢,阿苏勒挥了挥手,立刻就有亲卫上前搀扶起卡布达撒,有亲卫前去安抚那些溃卒,更有人立刻摊开一张巨大的群山防线地形图。
阿苏勒抚摸着这巨幅地图,指尖轻颤——当日,他正是仰仗着这份地图撬开了群山防线的第一道口子;如今,却也是要仰仗它、丧家狗一般地逃回去了。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卡布达撒心中却是另有一分松懈——他知道王子殿下放过了他,也放下了那点无谓的自尊心。
……
双方既然都有逃窜之意,不到半刻钟便决出了意见——朵女返回群山防线次第布防迟滞,讹里真部以轮换的名义接手布雷诺城外的营盘、伺机而动,而阿苏勒领着提前集结的精锐,趁着暮色即刻进山。
至于还在城内猛攻的小部落附庸,自然就是那“必要的牺牲”与“诱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