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莫芸「3」(1 / 2)
那合照是去年秋天在洱海边拍的,我们特意选了一个晴天,她穿着我买的米白色连衣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小雏菊。
海风把裙摆吹得飘起来,像一只白色的蝴蝶。
她笑着跑向海边,伸手去抓飞舞的海鸥,阳光落在她的发梢,像撒了一层碎金,连她的睫毛上都沾着光。
我从身后追上她,搂着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她回头看我,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角的梨涡深深的。
背景是翻涌的浪花和远处黛青色的苍山,天空蓝得像一块透明的蓝宝石。
照片的右下角,她用马克笔写了一行小字:“阿芸和落落的洱海之旅,要一直在一起呀”。
可现在,我连那张照片的边角是圆是方。
连她连衣裙上的雏菊是白色还是淡黄色,连她当时戴的项链是银色还是金色,都记不太清了。
我甚至不敢把照片拿出来看,怕看到清晰的她,怕看到照片上我们相视而笑的模样。
对比出我记忆里的模糊,那样的落差,会让我更痛恨自己——我怎么能把她忘得这么快?
怎么能把我们的回忆丢得这么彻底?
工作也开始出错。给死者测肝温时,我竟算错了死亡时间的误差范围。
把原本两小时的误差写成了一小时,直到助手拿着温度计反复核对。
小声提醒我:“莫姐,这个数值好像不对,按照肝温推算,死亡时间应该再往后延一小时”。
我才惊出一身冷汗,赶紧重新计算,手心里全是冷汗,连温度计都差点拿不稳。
写尸检报告时,恍惚间把“锐器伤”写成了“钝器伤”,那道伤口的形状明明是典型的锐器切割痕,边缘整齐,深度均匀。
和芊落作冲锋衣上被撕裂的痕迹完全不同,可我在落笔时,脑海里突然闪过她躺在毒贩窝点地面上的模样。
血渍在藏蓝色的布料上蔓延,竟鬼使神差地写错了。
直到第二天领导审核报告时指出来,我看着那两个错字,脸烧得发烫,心里的愧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我怎么能在工作上出错?这是对死者的不尊重,也是对芊落的辜负,她那么认真地对待每一次任务,我怎么能这样敷衍?
甚至有次拿着缝合针,盯着尸体腹部的伤口发呆,脑海里反复闪过芊落躺在解剖台上的模样。
我想起那天我用生理盐水给她清理伤口,她的皮肤苍白得像纸。
缝合针穿过皮肤时,我手抖得厉害,每一针都像扎在自己心上。
可现在,我盯着眼前的伤口,竟有些出神,直到助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
小声说:“莫姐,该缝合了,再不动手,尸体温度就要降下来了”。
我才猛地回过神,发现针尖差点戳到自己的手指,缝合线也缠在了一起,像一团乱麻,就像我现在的思绪。
同事们都小心翼翼地让着我。
中午去食堂吃饭,小李会主动帮我打一份红烧肉,说“莫姐,这是你爱吃的,多吃点”。
他不知道,其实是芊落爱吃,我只是跟着她吃了几次,后来竟也习惯了这个味道。
有次我看着碗里的红烧肉,突然想起芊落总爱把肥的部分挑给我,说“阿芸你太瘦了,得多吃点肉补补”。
可现在,我连她挑肉时的眼神,是笑着的还是认真的,都记不清了。
出勘现场时,老张会默默走在我身边,替我拎着沉重的勘查箱,说“你体力没我们好,我来就行”。
那勘查箱里的工具,还是芊落帮我整理的,她总说“解剖刀要放在左边,止血钳放在右边,这样拿起来方便”。
可现在,我有时会找不到工具,要翻半天才能找到。
领导找我谈话,把一张调休申请推到我面前,指尖轻轻敲了敲纸面,眼里的疼惜浓得化不开。
“莫芸,别硬撑。芊落走了,我们都懂你的难过,你该歇歇,出去散散心,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
他还说,队里给我留了芊落的荣誉证书,让我有空去拿,说“这是她应得的,你替她收着”。
懂?他们不懂。
他们以为我还陷在失去的痛苦里,以为我是因为连日的疲惫才频频出错。
以为时间能抚平我的伤口,以为我需要的是休息和散心。
可他们不知道,我真正的煎熬,不是失去的痛,而是遗忘的罪——我在背叛她,用一种最残忍、最无声的方式。
我像个小偷,偷偷把我们之间的回忆装进心里,小心翼翼地守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