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莫芸「2」(1 / 2)
我总会想起她临行前的那个拥抱。
那天的阳光很好,透过阳台的玻璃落在她身上,把她的头发染成了金黄色。
她的发梢扫过我的颈窝,带着淡淡的皂角香——那是我给她买的洗发水味道,她说这个味道像家里,让她安心。
她抱得很紧,像是要把我揉进骨子里,可我当时还嫌她身上的硝烟味太重,推开她说“快去洗澡,一身汗味”。
原来有些告别,早已藏在寻常的细节里,藏在一句“等我回来”里。
藏在一个带着硝烟味的拥抱里,藏在我嫌她汗味重的推开里。
只是当时的我们,都以为来日方长,有大把的时间去兑现承诺,有大把的时间去说“我爱你”。
却忘了世事无常,有些再见,就是再也不见。
如今,长白山的雪该下了吧。
电视里说,今年的雪下得特别大,漫山遍野都是白色。
只是再也不会有人拉着我的手,在雪地里踩出一串并排的脚印,笑着说“阿芸你看,我们的脚印像不像两只小熊”。
再也不会有人在雪地里冻得搓手,抢过我的围巾裹在自己脖子上,说“你的围巾有我的味道,我要带着它出任务”。
再也不会有人在看完雪后,靠在我怀里,说“阿芸,有你在,哪里都是家”。
我把那条情侣手链戴在手腕上,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像是她还在我身边,用体温焐着我的手,说“别怕,有我呢”。
解剖室的灯依旧亮着,福尔马林的味道依旧刺鼻。
只是现在,我每次拿起解剖刀,都会想起她眼里的光——那光像一盏灯,照着我在冰冷的真相里前行。
也照着我,在没有她的日子里,好好活着,带着她的那份坚守,继续守护这个她爱过的世界。
因为我知道,她从未离开,她的余温,一直都在。
可不知从何时起,芊落的模样在我脑海里开始模糊,像被雨水浸泡过的旧照片,色彩一点点晕开,轮廓慢慢消融。
起初是她笑起来时眼角弯起的弧度。
从前我总说她笑起来像偷喝了蜜的猫,眼角会堆起两朵浅浅的笑纹。
像初春刚解冻的湖面泛起的涟漪,连带着眉梢都跟着上扬,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左边那颗牙的牙尖上,还有个她小时候摔倒留下的小缺口,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总爱捏着她的下巴,盯着那颗牙笑她“像只没长齐牙的小老虎”。
她就会扑过来挠我痒痒,说“莫法医你放大镜成精了是不是”。
可现在,我拼命在脑海里勾勒那道笑纹的形状,却只记得它曾很温柔,具体弯到什么角度,怎么都想不真切。
后来是她蹙眉分析案情时眉间的纹路。
她思考时总爱用指腹轻轻按揉眉心,那道浅浅的川字纹会随着思绪加深。
像用铅笔在纸上轻轻划了三道线,直到案子有了眉目,她舒展眉头时,那三道线才会慢慢淡去,只留下一点浅浅的印子。
有次她熬夜看卷宗,第二天早上我发现她眉间的川字纹深得像刻上去的。
就找了支按摩膏,在她眉心轻轻打圈揉按,她闭着眼靠在我怀里,声音含糊地说“阿芸你手真软,比队里的按摩仪好用”。
可现在,我连她按揉眉心时手指的姿势,是食指单独用力还是指腹一起按压,都记不清了。
再后来,连她喊我“阿芸”时的语调都变得飘忽。
有时我会突然想起她喊我的声音,却分不清那是她出任务归来时带着硝烟味的沙哑,还是清晨刚睡醒时黏糊糊的软糯。
是她跟我闹别扭时故意拖长的尾音,还是她拿到立功证书时雀跃的清脆。
那些曾刻在我耳蜗里的声音,现在像被罩了层玻璃罩,隔着厚厚的雾气,怎么听都不真切。
只能捕捉到一点模糊的影子,转瞬就消失在记忆里。
这个发现让我恐慌得浑身发冷,指尖冰凉得像刚从解剖台的冰盒里拿出来。
我怎么会忘了她?那个我曾爱到骨髓里的人,那个在无数个深夜里,我枕着她的胳膊才能安睡的人。
她的胳膊总比我暖,我总爱把脚搭在她的腿上,蹭着她的体温。
那个我亲手为她整理遗容时,连睫毛上沾的细小沙粒都用棉签一一捻去的人。
我数过她的睫毛,左眼23根,右眼22根,当时还笑着想“难怪你总说左眼比右眼容易流泪”。
那个我曾在心里发誓要守护一辈子的人,怎么就慢慢从我的记忆里褪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