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宁沅禾「3」(2 / 2)
可他正倚在廊柱上,手里转着支玉簪——那是去年我生辰时,他在御花园的梅树下给我寻的,簪头雕着一朵小小的梅花。
花瓣上还刻着细碎的纹路,花芯处嵌着一颗小小的珍珠,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像他从前看我的眼神。
他当时举着玉簪,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星星:“妹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就像这朵梅,娇俏又精神,配你正好。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支,匠人本想给母后,我软磨硬泡了三天。
还答应帮他抄十遍《道德经》才要过来的,你可不能弄丢了。”
可此刻他转着玉簪的动作,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疏离。
玉簪在他指间转得飞快,折射出的光晃得我眼睛疼,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
他开口时的语气,更是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扎进我心里,把那点期待搅得粉碎:“沅禾,女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我手里的策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稿纸散了一地,像纷飞的蝶,有的还沾了泥土,变得脏兮兮的,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愣愣地看着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叫,连廊外的风声都变得模糊。
他抬眼望我,眼底没有了从前的温和,只剩一片陌生的冷意,像结了冰的湖面,连一丝波纹都没有,更没有了往日的光亮。
仿佛那片曾经盛着星星的夜空,被乌云彻底遮住了:“将来总要嫁人的。
学学女红,练练持家,绣绣帕子、管管账房,才是女子该守的正理。
朝堂上的刀光剑影、权谋算计,是男子的事,腥风血雨的,弄脏了你的手怎么办?不是你该碰的。”
我彻底僵在原地,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连眼泪都忘了掉。
从前太傅夸我策论写得有见地时,他总会凑过来,一把抢过我的稿子,笑着拍我的肩膀,力气大得让我差点摔倒。
“皇妹的见解比我通透多了,将来定是个能帮父皇分忧的好帮手,说不定还能做我的‘军师’呢。
到时候我们一起辅佐父皇,让宁朝的百姓都能吃饱饭、穿暖衣,再也没有战乱。
让孩子们都能像我们小时候一样,安安稳稳地读书、玩耍。”
可如今,他字字句句都在将我往深宅大院的桎梏里推,像要把我从他的世界、从这朝堂的边缘,狠狠推开。
仿佛我们从前那些一起读书、一起畅想未来的日子,都是假的,都是我臆想出来的。
像一场醒了就没了的梦,连痕迹都留不下。
更让我心惊的是他身上的气息。那股温润如玉的暖意,仿佛被什么东西啃噬殆尽,只剩下一种说不出的滞涩。
像蒙了厚厚一层灰的铜镜,看着便让人脊背发紧,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沉闷,像要下雨前的压抑。
他站在廊下,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眉眼、鼻子、嘴巴,都和从前一样,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没变。
却让我觉得无比陌生,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雾,怎么也看不清,摸不透。
仿佛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披着皇兄皮囊的陌生人,一个我不知道的“宁沅承”。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储君之位是淬了毒的。
分明是同根而生、朝夕相伴了十几年的兄长,不过沾了几日奏折的墨香,怎么就变得如此陌生?
他眉眼还是从前的眉眼,可那温润里藏着的疏离与冷意,比冬日里刮过宫墙的寒风还要刺骨,吹得我心头发冷。
像被丢进了冰窖里,连指尖都泛着凉,冻得发麻,连呼吸都带着寒气。
我甚至开始害怕,是不是这皇宫里的权力,真的能把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连最亲的人都能疏远,连最真的情谊都能磨灭。
我开始下意识地躲着他。
国子监的课,能迟去便迟去,总等他坐定在靠窗的位置——那个我们从前常一起坐的位置。
阳光会刚好落在他书页上,他会帮我把窗帘拉得再开些。
说“皇妹看书费眼睛,得亮堂点,不然将来变成小瞎子,我可不要你这个‘军师’了。
到时候没人帮我出主意,我可要哭鼻子的”,说着还会故意做出委屈的表情。
可现在,我只敢悄悄从侧门溜进去,找个离他最远的角落坐下,把自己埋在书堆里,假装认真看《诗经》。
实则耳朵一直竖着,像受惊的兔子,怕他突然靠近,怕再听到那些让我心冷的话。
怕他眼里的陌生把我最后一点念想都打碎,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让他看笑话,也让自己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