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蜀宫落日,上天难欺(2 / 2)
他仿佛一瞬间苍老了二十岁,对着下方同样面色惨然的李昊,用尽最后的气力说道:
“李相国……朕……朕最后一次,命你执笔……写下降书……送……送过去吧……”
字字句句,如杜鹃啼血,为一个时代,画上了休止符。
孟昶瘫坐在已然没有了皇袍加身的素色里衬中,仿佛被抽走了脊梁。
他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沙哑如同秋风卷过枯叶:“都……散了吧。”
群臣闻言,神色复杂地叩拜,而后低着头,步履沉重地依次退出大殿。
没有人再多说一句话,空旷的宫殿内,最后只剩下他一人,以及那满地狼藉和无声蔓延的绝望。
夕阳的余晖,如血一般从高高的窗棂间泼洒进来,将金碧辉煌的殿柱、雕梁画栋的穹顶染上一层凄艳的、不祥的红色。
光柱中尘埃浮动,宛如无数逝去的时光精灵在无声哀悼。
他缓缓站起身,脚步虚浮,一步一挪地走向殿外。
赤足踏在冰凉的金砖上,那寒意直透心底。
走过熟悉的回廊,目光掠过那些巧夺天工的亭台楼阁,往日的笙歌宴饮,仿佛还在眼前,此刻却只余下死寂。
忽然,他眼前一阵恍惚。
他似乎看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刚刚接过父王基业、意气风发的自己。
那时,他衣着朴素,夜不安寝,食不甘味,一心要整顿这锦绣河山。
他亲笔写下《官箴》,字字铿锵:“尔禄尔俸,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那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曾响彻蜀中每一个郡县。
画面闪烁,是他力排众议,罢免拥兵自重的节度使,是他以雷霆手段击杀跋扈的宰相张业,将权柄牢牢收回手中。
是他兴修水利,亲赴田间鼓励农桑……
那时,蜀国仓廪充实,兵甲犀利,北线的疆土甚至一度扩张至长安故地周边,是何等的强盛!
何等的雄心!
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从那段岁月的幻影中惊醒。
眼前,何时扩建这宛如仙宫的宫廷。
可就是从这“仙宫”开始,他沉溺了下去。
是从何时起呢?是第一次广选天下姝色充盈后宫?还是第一次为了新奇玩物耗费巨万?
雄心壮志,在温香软玉、醉生梦死中一点点被磨蚀、消解。
那曾经警醒臣民、也警醒自己的“上天难欺”,早已被抛诸脑后。
心志破碎,往昔的励精图治与如今的亡国屈辱,也如这血色夕阳,照在他身上。
一代帝王,就此落幕。
他没有再回头,只是任由那如血的残阳,将他落寞的身影无限拉长,最终吞噬在宫殿深沉的阴影里。
唯有那句“上天难欺”的箴言,仿佛还在空旷的殿宇中幽幽回荡。
两日后,成都城门缓缓洞开。
蜀主孟昶素服白衣,率文武百官,手捧舆图、户籍与降表,于城门外正式向唐主李从嘉请降。
立国四十余载的后蜀,于此日宣告灭亡。
随后,以孟昶名义发布的最后一道国诏迅速传遍蜀境,命令所有仍在抵抗或观望的将帅,立即上缴兵符,放弃抵抗。
李从嘉率玄甲精骑,兵不血刃进入成都。
他恪守承诺,当场册封孟昶为蜀侯,但命其即刻携孟氏全族,迁离故土,前往唐国控制下的潭州城居住,实为软禁以绝后患。
消息传至驰援途中,大将李延珪接到这份来自旧主的最后诏书,在马上僵立良久,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勒令全军停止前进。
国主已降,所有抵抗顿时失去意义,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这位沙场老将。
月余时间与唐军大战的,也让他意识到,局势难以扭转……此时此刻投降是最好出路。
与此同时,原本的宋国援军,意图趁乱分一杯羹的宋将高怀德,在第一时间得知蜀国速亡、李从嘉已全据蜀地的消息后,深知战机已失,唐军兵锋正盛。
当即果断下令全军后撤,退回秦凤路,以免与唐军发生直接冲突。
入驻成都后,李从嘉雷厉风行。
他迅速派遣麾下干员,颁布安民告示,宣布大赦,并采取了一项举措。
蜀国中低层官吏大多保留原职,维持行政体系正常运转,以确保平稳过渡。
而原蜀国的高层将领与重臣,则被分批遣送至潭州,以待日后甄别、选用或安置。
经过一个多月的紧张忙碌,成都及周边核心地区的局势基本稳定。
原驻守边境,面对吐蕃、宋国的蜀国的两大永平、武德两路大军,见大势已去,也纷纷上表,表示效忠新的国主,其他小的节度使,地方州县也纷纷投诚。
尽管此时他们仍保有一定的独立性,但这已是李从嘉预期中最好的结果。
后续的整合与消化,将是潜移默化的长期过程。
见蜀地大局已定,而自己离开国都潭州已近半年,李从嘉不再耽搁。
他将后续军务委于信赖的李雄,政务委托于钱惟治、崔仁冀等后起之秀的文臣。
自己则率亲卫精锐,迅速由成都东行,经万州转乘舟师,顺流而下,直返江陵,最终安然抵达潭州。
自此,自唐末以来纷乱近百年的淮河以南地域,终归统一于李从嘉之手!
蜀国、南楚、南平、吴越、南汉、南唐,整合为一个崭新的、更加强大的南方帝国,已然屹立于世,李从嘉目光也开始投向北方那片更为广阔的中原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