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沁礁之地(1 / 2)
第六章:沁礁之地
当异客指尖萦绕的湛蓝电光在萨尔贡的烈日下最后一次闪烁,将最后一名穿着当地佣兵服饰的追兵胸膛洞穿时,他闻到了空气中熟悉的、混合着臭氧与焦糊血肉的气味。这气味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刺入他记忆深处那片被黄沙掩埋的废墟,开启了通往二十二年前的、布满尘埃的回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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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1098年。萨尔贡中部,伊巴特地区,无名城镇。
战斗——如果那单方面的屠戮也能称之为战斗——在数分钟内便结束了。就在几分钟前,这些受雇于某个对“沙卒”地盘虎视眈眈的当地军火商的佣兵,试图趁着异客与罗德岛接触的时机发动突袭。他们显然低估了目标,甚至没能靠近核心区域,就被异客预先布置在周围的自动化防御单元撕成了碎片。
暴雨看着街道上横陈的、尚在抽搐的躯体,以及那些仍在自动索敌、闪烁着不祥红光的自律式铳械残骸,胃里一阵翻涌。这些致命的造物在“沙卒”——或者说,异客——的操控下,如同拥有生命的金属蜂群,精准而高效地收割着生命,然后在完成使命后纷纷自毁,不留任何可供追踪的痕迹。
慑砂强忍着空气中浓重的焦糊味,声音干涩:“你真的下得去手啊……这些东西都是你制造的吧……”
异客缓缓放下手,指尖的电弧悄然隐去。他转过身,那身与萨尔贡风格迥异的服饰纤尘不染,仿佛刚才的杀戮与他无关。“什么样的工匠才会对造物有所眷恋?”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性,“倾注感情的目的是为了创造更完美的工具,而不是反过来被感情束缚。”
“你早就有所图谋。”暴雨盯着他,语气肯定。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具针对性,绝非临时起意。
“解决了对大家都不利的因素,又有什么不好呢?”异客反问,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可别说罗德岛是和平主义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慑砂略显苍白的脸,“呵……你们当然不是。”
慑砂看着那些精密的、此刻已化为废铁的武器残骸,作为一名武器调整师,他本能地被其中展现出的技术所吸引,尽管这技术被用于如此残酷的目的。他忍不住问道:“……这种能量传导方式……你是如何解决源石回路过载问题的?这简直……”他顿住了,意识到此刻并非讨论技术细节的时机。
异客似乎对慑砂的专业性提问感到一丝意外,随即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那笑容里带着历经沧桑的疲惫和淡淡的嘲讽。“在最艰苦的日子里,我时常回忆起一个场景。”他没有直接回答慑砂的问题,而是将目光投向远方仿佛没有尽头的黄沙,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奇异的、近乎怀念的语调,“每当我厌烦了敲打,厌烦了劣质的原料创造不出理想的工具——当我怀疑自己是否只是在制造更多无意义的杀戮机器时……我就会想起那天的所见所闻。”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投向了更久远的过去。
“你们亲眼见过她战斗的样子吗?”他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的人都明白“她”指的是谁。
“她就像把自己的瞳孔放在云端一般掌控着全局。”他低声说,仿佛在描述一个神话,“精确,冷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连死亡,都只是她运算中的一个变量。”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了层层叠叠的涟漪,将他的意识拉回了那个同样弥漫着血腥与硝烟气息的、二十二年前的萨尔贡午后。那时,他还不是异客,而是刚刚失去一切、被迫跟随凯尔希亡命天涯的少年艾利奥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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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年前,1076年。萨尔贡中部,伊巴特地区,荒漠边缘。
凯尔希与艾利奥特、老伊辛分别的三天前。
风沙裹挟着源石火药和鲜血的气息,吹拂着少年艾利奥特汗湿的额发。就在几小时前,他刚刚经历了赤角小镇的惨剧,亲眼目睹老师索恩的死亡,并在绝望中被凯尔希所救。他别无选择,只能抱着那个惹来杀身之祸的银色箱子,跟随这个神秘、冷酷却又在最后时刻给予了他一丝庇护的女人,踏上了穿越萨尔贡荒漠的逃亡之路。他们刚刚摆脱了一小队追踪而来的王酋士兵,代价是凯尔希那辆抢来的沙地车彻底报废。
他跟在凯尔希身后,艰难地翻过一座沙丘。下方,一场新的、针对一小股萨卡兹雇佣兵的遭遇战似乎已经结束。这些萨卡兹受雇于伊巴特的穆拉帕夏,任务是回收艾利奥特手中的箱子,并清除所有知情者。
老伊辛,那位举止诡异、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萨弗拉占卜师,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艾利奥特身边,用他那嘶哑的嗓音低语:“…近了。很近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望着沙丘下方,仿佛能穿透弥漫的烟尘,“萨卡兹…魔族,她赢了。她已经赢了。老伊辛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艾利奥特咳嗽着,被老伊辛的突然出现和话语弄得心烦意乱:“咳,你一定要跟着我吗?”这个老占卜师是他们在上一个落脚点遇到的,凯尔希似乎与他达成了某种协议,让他作为向导,带领他们前往沁礁黑市。
“这是凯尔希女士的请求,在她离开萨尔贡前,她的话语即是老伊辛的职责。”老伊辛的回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虔诚。
艾利奥特不再理会他,目光投向沙丘之下。阵风适时地推开了遮蔽视线的纱雾,露出了下方的景象。那只奇异的生物——on3tr——伫立在几具扭曲的尸体中间,它那翠绿色的、非自然的躯壳在萨尔贡的烈日下反射着令人不安的光泽,几乎扭曲了太阳本身。
而凯尔希就站在那里。
她近乎平静。身上甚至没有沾染多少血迹,仿佛刚才发生的不是一场生死搏杀,而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清扫。她的目光冷静地扫过战场,像是在清点物品。
一个重伤的萨卡兹雇佣兵倒在离她不远处,艰难地喘息着,鲜血从他破碎的甲胄下不断涌出,浸染着黄沙。
凯尔希走到他身边,低头俯视着他。“你本可以成为一位战士,萨卡兹的战士,无名者。”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死得其所,术师。”萨卡兹雇佣兵咳着血,艰难地回应。
“不杀我?”他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凯尔希沉默着,没有回答。就在这时,那萨卡兹雇佣兵眼中凶光一闪,用尽最后力气抓起手边断裂的矛尖,猛地刺向近在咫尺的凯尔希的小腿!
on3tr发出一声愤怒的低鸣,快如闪电般用尾刺荡开了这垂死一击,动作之大,几乎要将那士兵的手臂撕碎。
“啧,这怪物…”士兵绝望地啐了一口,眼神怨毒,“连命我都不要了,连道划痕都见不得吗?”
on3tr发出威慑性的咆哮,似乎要将这冒犯者彻底撕碎。
“on3tr,够了。”凯尔希的声音制止了它,“他已经重伤濒死。”
on3tr不满地嘶鸣着,但还是退后了些许,复眼依旧死死盯着地上的士兵。
萨卡兹雇佣兵瘫倒在地,最后的力气也已用尽。“哈…哈…嘁,呸,我们倒是替帕夏省事了…”他喘息着,目光开始涣散。
“萨卡兹,你的名字是什么?”凯尔希忽然问道。
“呸…你想听哪个?”士兵嘲弄地反问,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起一点微光,望向凯尔希,“告诉我,术师,你说的那个——卡兹戴尔——现在是什么面貌?”
“还很糟糕。”凯尔希诚实地回答。
“但萨卡兹们在建设家园。”
“家…园?魔族,感染者,能拥有那种…咳啊…”士兵的话语被涌上的鲜血打断,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向往,“我从没离开过萨尔贡…”
“…千百年来,萨卡兹曾无数次建立起‘卡兹戴尔’,建立起他们自己的家园。但他们几乎从未成功。”凯尔希的声音低沉,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而悲伤的故事,“人们对‘家园’的定义各不相同,但也许现在的卡兹戴尔,最接近这个词原本的含义。”她看着士兵的眼睛,说出了那句仿佛带有魔力的话语:
“‘提卡兹’们应当有个家。”
萨卡兹雇佣兵愣了片刻,随即,他脸上那狰狞、怨毒的表情,如同风化的岩石般,一点点剥落。他望着萨尔贡空旷得令人绝望的天空,最终,只是轻轻地、几乎听不见地说了一句:
“…啧,听着…”
“…还不错…”
他的头颅歪向一边,眼中最后一点光芒熄灭了。
凯尔希站在原地,沉默地注视着这具失去生命的躯壳,过了许久,才缓缓转过身,看向沙丘上的艾利奥特和老伊辛。
“你们不该跟过来。”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老伊辛蹒跚着走下沙丘,看着地上的尸体,喃喃道:“可怜的魔族,可怜的魔族,他已经死透啦。”
凯尔希没有理会老伊辛的呓语,开始迅速检查战场,处理可能暴露行踪的痕迹。艾利奥特站在沙丘上,看着下方那个女人的身影,看着她与那只怪物默契的配合,看着她面对死亡时的绝对冷静,一种混杂着恐惧、敬畏与难以理解的情绪在他心中翻腾。
“你一个人把他们都…”他喃喃自语。
on3tr似乎听到了他的低语,不满地摆了摆头。
艾利奥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呃,好吧,你们俩…战胜了一支佣兵小队?他们有多少人?”
“不算轻松。”凯尔希头也不抬地回答,动作利落地将一具尸体拖到背阴处,“如果不是他们太忌惮on3tr的话,我的处境会很危险。”她直起身,看向艾利奥特和老伊辛,“我们得加快脚步。从离开赤角小镇到现在,已经发生了七次小规模的冲突。到现在,已经是一整支萨卡兹雇佣兵小队了,再之后呢,也许是王酋的卫队,帕夏的精兵,无论如何,我们所逃离的势力都会变得庞大。”
老伊辛凑近凯尔希,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您似乎并不太想杀他们?”
“我不否认。”凯尔希简短地回答。
“您似乎对萨卡兹有某些特殊的感情…哦,老伊辛不该过问,老伊辛失礼了。”老伊辛连忙低下头,但好奇心显然未被满足。
凯尔希没有解释,只是催促道:“快日落了,动作得快。他们的沙地车能为我们节约不少开销…”
知识能成为收买人心的手段吗?艾利奥特从未想过这种事情。他过去想得很少。他曾经十分单纯,也因此天赋异禀。他当然不能理解老伊辛只因为凯尔希几句话就为她瞻前顾后的做派——仿佛他活在一个遥远的过去,眺望着萨尔贡黄沙的另一头,只等一个人来告诉他,他所想要的答案。
知道答案就够了吗?他看着老伊辛那佝偻、仿佛承载了无数时光的背影,心中充满了疑问。
在老伊辛的带领下,他们穿过一片看似荒芜的戈壁,找到了一个隐蔽的、通往地下的入口。
“这里…古老集市的入口,这里就是沁礁镇。”老伊辛嘶哑地说。
艾利奥特看着眼前毫不起眼的洞口,难以相信这就是传说中的黑市入口:“又一个萨尔贡城镇…”
“老伊辛知道入口…古老集市不是一个秘密,谁都有资格在那里寻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老伊辛说着,率先走入了黑暗,“跟老伊辛来吧。”
地下世界别有洞天。喧嚣的人声、混杂着各种香料、皮革、源石制品和不明生物的气味扑面而来。灯火将巨大的地下洞穴照得如同白昼,无数摊位林立,来自各地的商人、佣兵、信使、逃亡者在此汇聚,交易着一切明面上不被允许流通的物品。这里是秩序的背面,是欲望与生存交织的泥潭。
一个皮肤黝黑、眼神精明的黑市居民注意到了老伊辛,吹了声口哨:“…老伊辛?你没有死在黄沙里吗?”
“老伊辛命大。”老伊辛含糊地回应。
那居民的目光立刻转向凯尔希和艾利奥特,尤其是在艾利奥特紧紧抱着的那个银色箱子上停留了片刻:“唔,你身后那两位,是哥伦比亚人…?逃难的哥伦比亚人,那么那个箱子一定很值钱。”他咧嘴一笑,露出被尼古丁熏黄的牙齿,“别紧张,别紧张嘛,我出四百枚金币,买你那个箱子。”
艾利奥特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将箱子抱得更牢。
凯尔希上前半步,挡在艾利奥特身前,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抱歉,这是非卖品。”
“…那真遗憾。”黑市居民摊了摊手,但目光中的贪婪并未消退,“没关系,我相信我们还会有合作的机会。对吧,老伊辛,哈哈。”
老伊辛没有回应,只是催促凯尔希和艾利奥特快走。
“别在意,女士,这是常有的事。”老伊辛低声对凯尔希说。
“如果她真的势在必得,那今后的日子里,我们恐怕没法好好睡觉了。”凯尔希冷静地分析。
艾利奥特则还在震惊于那随口报出的天价:“她张口就是四百枚…?”
“这就是沁礁黑市…伊巴特充满活力的心脏。”老伊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回到家的复杂情感。
他们穿过熙攘的人群,沿着蜿蜒向下的通道走了许久,最终来到了一个位于地下洞穴更深处的、被厚重金属门封锁的洞窟前。老伊辛用一把造型奇特的古老钥匙打开了门锁,沉重的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门后的景象让艾利奥特倒吸一口冷气,连凯尔希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