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晾衣绳挂满炭报纸(2 / 2)
沈建国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他看着投影幕布上那熟悉的巷子被拍得如同艺术品,听着那些他听不懂的词汇,眉头越皱越紧。
终于,在一位专家高谈阔论“后现代语境下的社区行为艺术”时,他猛地站了起来。
“你们拍得热闹,分析得头头是道,”老头儿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湖面,让全场瞬间哑然,“可你们有谁知道,巷子最里头的李家,今天早上灶塌了,缺柴火做不了午饭?”
满座皆惊,面面相觑。
主持人尴尬地想要打圆场,沈建国却没理会,他从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口袋里,掏出了一小截随身携带的炭条——这已经成了巷里许多老人的习惯。
他走到巨大的投影幕布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绕到幕布背面,在那光洁的白布上用力写下几个大字:“李家灶塌,需青砖六块,壮劳力一人。”
写完,他回过身,看着台上目瞪口呆的主办方和专家们,沉声说道:“这就是你们说的‘活态史诗’。要研究它,就请先学会去帮一把手。”
傍晚时分,夕阳将整条巷子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沈星河正踩在梯子上,帮房东修理一处漏水的檐沟。
瓦片有些松动,他需要小心地将它们归位,再用新和的泥封好缝隙。
巷子里很安静,只有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嬉笑声。
忽然,两个蹲在墙角下棋的孩子压低了声音争论起来。
“你说,那个很会写字的沈叔叔,还会回来吗?”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问。
另一个稍大些的女孩摇了摇头,认真地反驳:“他一直都在啊,你没看巷子里的报纸每天都在更新吗?”
“可是,他好久都没有亲自写过了。”
“那是因为我们都成了他的手呀!”女孩的声音清脆而笃定,“我娘说了,以前只有沈叔叔一双手,现在我们巷子里有上百双手,大家一起写,比他一个人快多了。”
沈星河蹲在梯子上,手里拿着的瓦刀微微一顿,一小块湿泥从刀口滑落,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声。
他侧过头,看着那两个认真的小脑袋,心中最坚硬也最执着的一角,仿佛被这童言无忌的话语轻轻敲碎,化成了一股暖流。
是啊,他早已不是那个孤军奋战,试图凭借一己之力扭转乾坤的重生者了。
他被这千万双普通的手,这无数颗鲜活的心,一点点地打磨、浸润,重塑成了某种更柔软、更宽广的存在。
夜深人静,月华如水。
沈星河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床下取出了最后一块空白的杉木板。
这是他当初准备用来记录最关键信息的“底牌”。
他没有拿出炭条,而是端来一碗清水,用手指蘸着水,在光滑的木板上缓缓写字。
水迹在木板上形成清晰的字形,片刻之后,又在夜风中悄然蒸发,不留一丝痕迹。
他一遍遍地书写,写下那些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未来,写下那些他想要拯救的名字,又看着它们一个个消失在黑暗中。
这不像是在记录,更像是一种放下,一场与自己的和解。
窗外,一只夜归的白鹭悄无声息地掠过月光,翅膀的影子短暂地投射在那块湿润的木板上,恍若一簇跳跃不定的火苗。
某一瞬间,沈星河停下了手指,脸上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二十年前,他带着满脑子未来的记忆归来,以为自己身负天命,要拯救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
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懂得,所谓真正的圆满人生,从来不是去扮演一个救世主,不过是让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悄无声息地汇入这片土地恒久而沉默的吐纳之中,成为它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