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信梭归巢,残脉苏醒(2 / 2)
顾承砚的目光扫过他眼角的皱纹,突然想起户籍册上\"民国二十年病亡\"的记录。
可此刻这人眼里的光,比绸庄新染的湖蓝缎子还亮堂。
\"赵五见过顾少东家。\"老者抱拳,声音里带着沙砾般的粗粝,\"听说要修古机?\"
顾承砚指了指后堂那台蒙着红布的织机:\"这是活谱机,光绪年间苏州织造局的老物件。
前日试机时齿轮卡壳,找了三个师傅都没修好。\"他顿了顿,\"赵师傅若能修好,顾某愿以双倍工银相聘。\"
赵五没接话,径直走到织机前。
他的手指在红布上轻轻一挑,布幔滑落的瞬间,整个人突然僵住——那是台浑身斑驳的木机,梭箱处还留着道焦痕,和昨夜密室里那半片梭镖的灼印,竟像出自同一把火。
\"少东家。\"他伸出布满裂痕的手指,抚过机身上的暗纹,\"能让我听听它的声儿么?\"
顾承砚点头。
苏若雪上前转动摇把,木机发出\"吱呀\"轻响,却在第三圈时\"咔\"地卡住。
赵五闭了眼,喉结动了动,像在数心跳。
十息后,他突然睁眼,抄起桌上的炭笔,在纸上游走如飞:\"双涡轮传动,大轮带小轮,齿轮咬合处该嵌乌木垫片......\"
顾承砚凑过去看,图纸上的纹路竟和《断兰织诀》里夹着的残页完全吻合。
他从袖中摸出那半片铜梭,\"当\"地搁在桌上:\"赵师傅,这东西,您可认得?\"
赵五的手突然抖起来。
他捧起铜梭,指腹反复摩挲梭身的刻痕,眼眶慢慢红了:\"三十年前,断梭会总舵主的信物......那年血案,我躲在染坊地窖里,亲眼看着张舵主被日本人的刺刀挑了梭子......\"他突然攥紧铜梭,\"你们......怎么找到的?\"
\"有人把秘密藏在蚕茧里,沉了江。\"顾承砚的声音放得很轻,\"我们把它捞上来了。\"
正厅里的阳光突然暗了暗。
青鸟掀帘进来,腰间的短刀碰在门框上,发出脆响:\"少东家,其余六人的下落摸清了。
陈阿福在十六铺澡堂当搓背工,周秀娘在闸北纸扎铺糊元宝......\"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周哑子被汉奸工头关在虹口染坊地下室,前天刚挨了顿打。\"
顾承砚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月白长衫,\"走。\"
染坊的气味混着腥甜的血腥气撞进鼻腔时,顾承砚的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急响。
地下室铁门挂着拇指粗的铁链,苏若雪摸出账房的铜钥匙串,挑了把细齿的捅进去——那是她专门让人照着老锁匠的手艺打的,能开七成以上的老铜锁。
\"咔\"的一声,门开了。
霉味裹着血腥味涌出来。
墙角蜷着个干瘦的身影,左脚踝上套着铁镣,小腿上的伤口还在渗血。
听见动静,那人缓缓抬头,喉结动了动,却发不出声——他的舌头被齐根割断了。
\"周哑子?\"苏若雪轻声唤。
那人突然剧烈颤抖,用脚趾蘸着地上的血水,在青砖上画起来:木机的轮廓,齿轮的咬合,梭子的轨迹......每一笔都精准得可怕。
顾承砚蹲下来,看见他脚边的血字:\"宁哑,不教倭人。\"
\"青鸟,砸镣。\"顾承砚解下自己的长衫,裹住周哑子的肩膀,\"若雪,去药铺拿金疮药。\"他摸出怀里的火折子,\"工契呢?\"
工头从裤腰里摸出皱巴巴的纸,还没递稳,就见顾承砚划着火,工契在火里蜷成黑蝴蝶:\"从今往后,你的手,只织中国的丝。\"他弯腰把人背起来,\"走,带你去吃生煎包——你当年最爱的那家,还开着。\"
当夜,双承堂密室的炭盆烧得正旺。
七个人围坐着,赵五的铜梭、周哑子的血图、陈阿福搓背用的丝瓜瓤,还有周秀娘纸扎铺的金箔,全堆在织人锤周围。
顾承砚握着那柄擦得发亮的铜锤,轻轻磕了三下:\"一誓,不授敌技;二誓,不卖火种;三誓,不弃同门。\"
\"好!\"赵五抹了把脸,\"三十年了,断梭会的兄弟没死在日本人刀下,倒差点死在'死人'两个字里......\"他抓起银丝缠在手腕上,\"这银丝是我们的骨,织机是我们的魂,从今往后,谁要敢动我兄弟半根汗毛——\"他抄起桌上的梭子,\"我这把老骨头,就当梭子,扎进他心口!\"
其他人跟着缠上银丝,周哑子用脚趾夹着银丝,在腕上绕了三圈。
苏若雪数着,突然听见窗外传来极轻的\"铮\"声——是银丝震颤的动静。
她摸出怀里的小铜哨,对着月光一吹,院角的老槐树上,落着只灰扑扑的麻雀。
\"是陈阿婆的讯鸽。\"她解下鸽腿上的竹筒,倒出根细竹签。
竹签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痕迹,是用梭尖划的:\"西郊茧库,有眼。\"
顾承砚的手指在\"眼\"字上顿了顿。
他想起前日在《沪上工商志》里翻到的旧闻:西郊茧库是前清留下的官仓,民国后就闲置了。
可此刻,苏若雪的指尖正搭在他腕间的银丝上,那震颤的频率,和昨夜激活信梭时一模一样。
\"青鸟,明早去西郊。\"他望着窗外的夜色,\"带把洛阳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