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谁在织这张网?(1 / 2)
顾承砚捏着纸条的手微微发颤,三轮车铃铛声渐远时,他突然注意到纸条边缘沾着的泥渍里混着几点焦黑。
苏若雪凑过来,发间银簪轻碰他手背:"承砚,这纸......像是从灶膛里抢出来的。"
他指尖一凛,顺着纸边撕开半寸,果然从夹层里抖出片指甲盖大小的绣片。
焦黑的丝线间,半枚北斗图案若隐若现,星芒处还泛着极淡的幽光——是夜光丝。
"若雪。"他声音发紧,"你母亲十七年前在北线实验的夜光丝,是不是这种质地?"
苏若雪的指尖刚触到绣片,便像被烫到般缩回。
她记得母亲临终前攥着半匹残布,说那是用蚕吃了掺荧光草的桑叶后吐的丝,"能在黑夜里给赶路的人指方向"。
可实验记录早被大火烧了,连最后一批蚕种都没留下。
"是。"她喉咙发涩,"当年作坊走水,我在火场里跪了三天,就捡回半块烧剩的帕子。"
顾承砚把绣片对着油灯。
幽光在焦痕里流转,像极了暗夜中挣扎的星子。
他突然想起最近三个月收到的匿名信——先是苏州绣娘在绸缎里织进"保厂"二字,接着无锡染坊的蓝布上浮出"勿降"暗纹,前天闸北织工送来的被面,竟用金线绣了缩小版的淞沪地图。
"不是个人。"他低笑一声,指节叩了叩桌面,"是那群被我们忽略的老织工。
他们不会舞刀弄枪,却能把消息织进经纬里,缝在针脚间。"
苏若雪突然转身翻出樟木匣。
她母亲的笔记都在里面,每本都用蓝布包着,边角磨得发白。
顾承砚记得她总说这些纸页比命还金贵,此刻却见她扯断捆书的棉线,纸页"哗啦啦"散了半桌。
"找什么?"他按住她发颤的手。
"驿站。"苏若雪的指甲掐进掌心,"母亲说过要建'织语驿站',用各地绣娘的手艺做联络暗号。
可我翻遍所有笔记,只找到'待启'两个字......"
话音未落,她的指尖停在一页虫蛀的纸页上。
泛黄的纸背鼓起个小包,她用银簪轻轻挑开,一张薄如蝉翼的地图飘落下来。
七个红点像串烧红的炭,沿着津浦线、平汉线依次排开——天津、济南、郑州、合肥、南昌、长沙、武汉。
每个红点旁都有极小的字:"织语驿站·待启"。
"承砚!"她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上个月南京传来消息,秦淮河畔的绣坊突然开始教《百子图》;前两日汉口的布商说,码头上的粗布都多了道锁边暗纹......这些,是不是对应地图上的点?"
顾承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半月前收到的《纺织业近况简报》——天津的绒花铺、济南的土布庄、郑州的染坊,近三个月来突然出现大量"自发"的传统工艺培训班。
当时他只当是民族情绪高涨,现在看来......
"青鸟。"他提高声音。
里屋传来动静,青鸟掀开门帘,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酒酿圆子:"东家。"
"带两个人,伪装成药材商去北平。"顾承砚从袖中摸出张房契推过去,"西直门粮栈,第三地窖。"他指了指桌上的地图,"如果找到东西,原样带回来。"
青鸟把房契折成小块塞进衣领,转身要走,又回头看了眼苏若雪手里的地图:"需要带枪吗?"
"带套针灸铜人。"顾承砚扯松领结,"药材商给大户人家看病,总要有个由头。"
三日后的深夜,顾承砚在阁楼听见楼下传来敲窗声。
他摸黑推开窗,青鸟的脸裹在粗布围巾里,只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找到了。"
铜壳录音装置摆在八仙桌上,表面蒙着层灰,齿轮却擦得发亮。
青鸟拧动发条,脚踏发电机发出"吱呀"声,蜡筒开始转动。
先是电流杂音,接着是一声苍老的哼唱——《归络调》第四段。
顾承砚记得苏若雪说过,这是江浙一带织娘哄孩子的调子,每段对应不同的节气,第四段该唱"芒种忙,蚕上蔟"。
可接下来的声音让他血液凝固。
苍老的嗓音里,混进了此起彼伏的童声。
有的脆生生,有的带着奶音,有的稍显沙哑,像是七八个孩子围坐在一起跟唱。
更奇的是,这些童声的间距忽远忽近,有时像在同个屋檐下,有时又像隔着半条街。
"录的时候,地窖里只有我一个人。"青鸟压低声音,"但那些孩子......"他指了指蜡筒,"像是从四面八方飘进来的。"
苏若雪的手按在蜡筒上,温度透过金属传来:"这是母亲教我的'回声织法'——用不同距离的人同时发声,织娘能根据声波的快慢判断方位。"她突然顿住,"可这些孩子......"
顾承砚关掉发电机,蜡筒缓缓停下。
最后一个尾音消散时,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那些童声的位置,分明对应着地图上的六个红点——天津、济南、郑州、合肥、南昌、长沙。
"还差武汉。"他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那片焦黑绣片。
窗外起风了,吹得烛火摇晃,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张正在展开的网。
顾承砚捏着纸条的手在三轮车铃铛声里微微收紧,纸角的焦痕刺得掌心发疼。
他望着线人消失的弄堂口,直到那串脆响被黄包车的木轮声、茶馆的说书声、隔壁米铺的算盘声淹没,才转身扣上阁楼的雕花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