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丝线缠不住雨脚(1 / 2)
苏若雪的指尖刚触到陈阿彩后颈,就被那烫手的温度惊得一颤。
她慌忙托住女孩往下坠的身子,发间银簪刮过门框发出刺响:“承砚!快拿伞!”
顾承砚早快步跨过来,玄色长衫下摆扫过青石板。
他屈指探了探阿彩的人中,又摸了摸她发鬓——全是黏腻的冷汗。
“去王郎中的诊所。”他当机立断,从苏若雪怀里接过人,粗布衫下的手臂绷成直线,“若雪,把她的鞋脱了。”
雨幕里,苏若雪半蹲着替阿彩解布扣,指尖刚碰到鞋帮就顿住了。
褪色的青布鞋里塞着团皱巴巴的草纸,边缘被雨水泡得发涨,隐约能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
她抬头时,顾承砚正低头避过屋檐垂落的雨帘,阿彩苍白的脸在他臂弯里像片被打湿的玉兰花瓣。
王郎中的诊所飘着艾草香。
顾承砚把阿彩轻放在铺着蓝印花布的竹床上时,老中医正捻着银针对着窗棂看光。
“虚症。”他搭过脉后皱起眉,“可这手……”他翻开阿彩的掌心,掌纹里嵌着暗红血渍,“夜里走了不少路?”
苏若雪蹲在床沿替阿彩解袜,露出的脚底板让她倒抽冷气——水泡破了又结痂,新血混着旧伤,在沾着黄泥的脚跟上洇出星点红。
她忽然想起方才在鞋里摸到的草纸,从袖中掏出来展开:“王伯,您看这个。”
泛黄的草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格子,标着“卯时三刻”“未时二刻”的字样,旁边还用织布的“挑一压一”针法符号标注着圈点。
顾承砚凑过来,目光扫过纸角模糊的“日华纺织”四个字,喉结动了动:“阿彩,能听见我说话么?”
陈阿彩的睫毛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蝶翼。
她缓缓睁开眼,看见顾承砚时想撑起身,却被苏若雪轻轻按住:“阿彩妹妹,你慢慢说。”
“秀芬姐……”阿彩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线,“我哥在日华纺织当机修。前日他下工说,日本人要把细纱机全拆了运去大连……”她攥住苏若雪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对方掌心,“我夜里等他放工,跟着货车走了七回,记……记他们几点换岗,货箱装几板……”
顾承砚的指节抵在桌沿,指腹蹭过草纸上那些用“二上二下”缎纹符号标记的守卫换班规律。
他忽然想起前日夜校里,阿彩举着素笺说要给弟弟绣虎头鞋时眼里的光——原来那束光,早就悄悄照进了日资纱厂的铁栅栏后。
“阿彩,你记这些做什么?”苏若雪替她掖了掖被角,声音轻得像哄睡的娘亲。
“我哥说,机器走了,上海就少了三百张机杼。”阿彩的眼泪顺着鬓角滑进枕巾,“我不识字,可我会记经纬度——织一匹布要数七千二百根经线,数日本人的岗哨,和数经线有什么不同?”
顾承砚突然转身走向药柜,背对着众人。
苏若雪看见他攥着草纸的手背青筋凸起,指缝里漏出半截被雨水泡皱的“未时三刻”字样。
等他再转回来时,眼底泛着水光,却笑着摸了摸阿彩的发顶:“你记的不是岗哨,是上海的心跳。”
诊所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青鸟的军靴声踢踏着水洼冲进来时,顾承砚正伏在八仙桌上研究阿彩的笔记。
“少东家!”他甩了甩肩头的水珠,湿外套滴在青砖上发出“嗒嗒”声,“周慕云那老狐狸联合日本商会发了‘原料统购令’,说私卖茧丝要判十年!还散布谣言,说咱们的‘醒布’害人发疯!”
顾承砚头也没抬,指尖顺着草纸上的“三上一下”斜纹符号划过:“工部局什么态度?”
“巡捕房张探长说没实证。”青鸟从怀里掏出份油印传单,“可恒丰染坊今早派人来说,下月起不供靛蓝了——说是怕惹麻烦。”
苏若雪接过传单,“致幻”两个字刺得她眼睛疼。
她抬头看向顾承砚,却见他突然笑了,指尖点着阿彩的笔记:“若雪,把这些岗哨规律和织布记法对应起来,画成流程图。”他抽过张素笺,在右上角画了只睁着圆眼的布老虎,“就叫《劳作眼》——看得见的人,才是活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