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风不来,线自己走(1 / 2)
雨帘在窗纸上洇出模糊的水痕,苏若雪捏着信笺的手垂下来,烛火映得她眼尾微微发亮。阿砚,她声音轻得像沾了雨的蛛丝,修水的信说,那些阿婆们把丝债一张张糊成桑园界碑,碑上刻着字的篆体——老秀才教的。
顾承砚正往茶盏里续水,青瓷盏沿的水纹突然晃了晃。
他接过信笺时,指腹触到纸背未干的墨痕,是修水匠人特有的竹浆纸,粗粝得像老茧。
信里夹着片干枯的桑叶,叶脉间还粘着半枚茧壳,在烛火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
他们没等我们派章程,苏若雪指尖抚过信中轮工队三个字,倒自己琢磨出按凭证分学额、修纺车的法子。
最奇的是那三十七个寡妇,凑了一百零八枚丝债换地,说要织茧还顾先生的信她忽然笑出声,眼睫上的雨珠落进茶盏,你看这行字——信娘坡的蚕吃的是月光,结的茧能照见人心
顾承砚的拇指抵着眉心。
窗外的雨打在芭蕉叶上,他听见自己心跳混着雨声,一下重过一下。
这些天顾氏信用圈像滚雪球般从上海滚到苏杭,又顺着运河流向江西、湖南,可他最怕的就是雪球里裹了冰碴——各地风俗不同,人心易热也易裂,若任其自发生长,今日的信娘坡说不定明日就成了争娘坡。
若雪,他把信笺折成小方,你说他们为什么能想出这些?
苏若雪一怔,垂眸看自己腕上的银镯——那是顾承砚用第一笔丝债分红打的,刻着二字。因为...他们信我们。
可信得过了头,就会把我们当菩萨。顾承砚从案头抽出一叠各地送来的凭证,有粗麻纸画的,有丝绸帕子写的,甚至还有竹片刻的,菩萨不会犯错,可我们会。
他们越自发,我们越要让他们知道,这不是谁的恩赐,是咱们共有的买卖。
他突然转身翻出个檀木匣,匣底压着本《天工开物》,书页间夹满各地丝商的旧账。我想做个反向审计他抽出张空白信笺,蘸着墨在上面画了个圈,不派专员下去查,让他们自己写自治纪要。
可以是账册,可以是歌谣,甚至拿炭在墙上画——只要下个人能看懂,就是真账。
苏若雪凑过来看他画的圈,圈里歪歪扭扭写着民信录三个字。这样...他们会觉得自己也是当家人。她忽然笑了,就像小时候我跟着父亲管账,他总说会算自己账的才是真东家
顾承砚在民信录旁画了朵茧花,把这些纪要抄成册子,定期寄给各节点。
修水的看苏州的,长沙的看汉口的,让他们自己比,自己学。
门帘地被掀起,青鸟带着股湿冷的风进来,斗笠上的水珠子噼里啪啦掉在青砖上。顾先生,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您可知这些纪要要是落到日特手里,等于把信用圈的脉络全摊开?他腰间的刀鞘撞在桌角,发出清响。
顾承砚却把茶盏往青鸟跟前推了推:你见过野火烧山么?
青鸟一怔。
火要只一条路烧,拿土一埋就灭了。
可火要是满山跑,顾承砚用茶梗在桌面画了片乱网,东窜西窜,这头灭了那头又起——他突然按住茶梗,真正的安全,不在藏,在多。
青鸟低头看那片乱网,喉结动了动。
他跟着顾承砚半年,早明白这人的不是乱,是把一根线拆成千万缕,每缕都能单独成绳。
首批《民信录》混在药材箱里运北方,顾承砚翻开《天工开物》,指尖停在《蚕书》篇,每本夹张素笺,遇潮显字——我抄了段佚文,只有懂养蚕的才知道真假。他抬眼时,目光像淬了火的刀,日特就算截了,也只会当是药铺旧账。
就算看出蹊跷...他们总不能满天下查谁懂《天工开物》吧?
苏若雪突然轻笑,从袖中摸出块印泥:我早备好了同仁济善堂的假印。她蘸了印泥,在民信录封面上盖了个朱砂印,红得像要渗出血来。
青鸟突然弯腰拾起地上的茧壳,放在烛火前。
暖黄的光透过半透明的茧,照出壳上细密的丝痕——那是蚕宝宝用三千根丝绕成的网,看似脆弱,实则能扛住风雨。
我这就去安排。他把茧壳轻轻放在顾承砚手边,转身时斗笠上的水还在滴,却没再说话。
雨不知何时停了。
顾承砚推开窗,湿润的风裹着桂花香涌进来。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和着弄堂里若有若无的《茧火谣》。
苏若雪开始整理案头的回执,一叠叠信笺在她手下码得整整齐齐。
当她翻到最底下那封时,手指突然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