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 纸船撑破铁网(1 / 2)
顾承砚盯着泥刀在青砖地上滚出半圈,金属与砖石碰撞的脆响撞得耳膜生疼。
青鸟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扣了两个?
青鸟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发梢滴下的水在青砖上溅出小坑,镇江关卡的日商说他们行李里藏了素笺密纹手册,现在人在宪兵队地牢。
更狠的是——他从怀里又摸出张皱巴巴的纸,边角还沾着墨渍,巡捕房昨夜里突袭南市夜校,把黑板全卸了,练习册烧了半屋,说是要断咱们识字的根
苏若雪扶着染缸的手猛地收紧,靛蓝染液在缸里晃出涟漪。
她素日总梳得齐整的鬓角散了两缕,眼神像被揉皱的绢:他们......他们连孩子学写字都容不下?
顾承砚弯腰捡起泥刀,指腹蹭过刀刃上未干的陶泥。
他想起三天前码头上,小顺子戴着草帽往船舷上爬时,帽檐下露出的半张荐书——那是用米汤写的隐字,蘸水才能显形。
此刻那抹浅黄的帽檐在他眼前晃,晃得心口发疼。密纹手册是谁的?他问,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铅。
阿秀和老陈的包袱。青鸟的指甲掐进掌心,线人说他们审得凶,阿秀的右手......他突然哽住,喉结上下滚动两下,攥着半本手册不松,血把纸都浸透了。
染缸里的靛蓝突然刺痛了顾承砚的眼睛。
他转身走向账房,靴跟敲在青石板上响。
苏若雪跟着他,袖角扫过染缸边缘,溅起的染液在她月白衫子上洇出个蓝斑。
账房案几上堆着巡捕房抄家的清单,墨迹未干的黑板十二块毛边纸三百张刺得人眼酸。
顾承砚的手指在清单末尾顿住——最后一行写着陶盆一口,内盛清水,批注是无价值,留置于地。
陶盆?苏若雪凑近看,夜校后墙根那口?
学员们练雨显纹用的?
顾承砚突然抓起清单往外跑,雨靴踩得水洼四溅。
苏若雪和青鸟跟着冲进雨里,湿冷的风卷着他的长衫下摆。
等三人冲进已被洗劫一空的夜校教室时,那口陶盆还在墙根,盆底沉着几片泡得发白的素笺残页。
顾承砚蹲下身,指甲抠进泥里去够最底下的残页,一片都别漏。
三个人跪在满地碎粉笔头里,指尖沾着泥和水,把残页一张张捞出来。
苏若雪的绣鞋浸在泥水里,却像没知觉似的,捏着镊子把粘连的纸页分开:这张有折痕......是《丝路调》的节拍?
顾承砚把残页摊在课桌上,用镇纸压平。
当最后一片纸晾干时,残缺的墨迹竟拼出半段熟悉的旋律——那是他教孩子们唱的《丝路调》,用七声音阶编的密文。他们抄走了纸,却没抄走声音。他的手指抚过纸页上的折痕,眼睛亮得像星子,文字能封,声音能锁,可人心记的东西......他突然笑了,能长脚。
当夜,废弃缫丝厂的地下室里点起几盏马灯。
墙上挂着褪色的质量第一木牌,机器残骸在阴影里投出巨兽般的影子。
顾承砚站在积灰的纺车旁,手里捏着张裁成巴掌大的毛边纸:今天起,咱们上课不用笔,不用纸。
孩子们挤在长条凳上,小栓子的破棉袄还沾着夜校的粉笔灰。
顾承砚折起纸的一角:看,这道折痕是宫音,两道是商音......七种折痕对应七音。他把纸船轻轻放进装着水的木盆,船身向左倾:改道;向右倾,;平着漂......他顿了顿,安全
小栓子突然举起手,鼻尖还沾着灰:先生,我能折个吗?
顾承砚蹲下来,握住他冻红的手:折三折,中间留道缝,像不像屋檐?纸在两人手里翻飞,不一会儿,一只翘着檐角的纸房子浮在水面上。
孩子们哄地笑了,小栓子的眼睛亮得能照见马灯的光。
苏若雪靠在门框上,怀里抱着一摞裁好的纸。
她望着顾承砚弯腰教孩子们折的纸船,染蓝的衫角扫过积灰的地面,突然想起三天前码头上,他说最金贵的货是会记账的人。
此刻那些会记账的人,正在用折痕和纸船,把二字刻进风里、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