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布不说谎,人会绕路(1 / 2)
顾承砚的目光刚触及那抹靛青布角,苏若雪已抱着布卷走到近前。
炉火映得她睫毛上的雪粒微微发亮,指节却因攥得太紧泛着青白:承砚,你看这幅。
她抽出最上层的布,摊开在案上。
那是幅浅青底的童子拜观音图,绣工细腻,连观音袖口的缠枝纹都针脚齐整——可当苏若雪的指尖顺着布面缓缓摩挲到右下角落时,忽然顿住。
这里不对。她指甲轻轻挑开接缝,夹层里滑出半片焦黑的薄绢,边缘蜷曲如被火舌舔过的枯叶。
顾承砚立刻倾身,茶盏地磕在案上。
薄绢展开时,墨迹扭曲如被水浸过的蛛网,唯陈阿彩三字像钉子般钉在绢心——那是夜校里最勤快的女工,上个月刚把日资纱厂的夜班排班表抄在袜底带出来。
是伪造的。苏若雪的声音发颤,阿彩前天还帮我核对过三十车棉纱的账,她不可能......
顾承砚没接话。
他捏着残片凑近烛火,指腹蹭过焦边——触感不对,不是火盆里自然焚毁的毛糙,倒像被烙铁精准灼过。
又从抽屉里取出放大镜,盯着墨迹渗入纤维的痕迹:伪政府档案科的油墨,渗透方式和我们在工部局抄的样本一样。
苏若雪的手攥住桌沿:那为什么烧得这么......
太刻意。顾承砚突然把残片拍在桌上,他们要我们以为这是从火场里侥幸捡回的,可真要烧毁名单,谁会只烧半页?他抬头时眼底像淬了冰,青鸟。
话音未落,门一声被推开。
青鸟裹着寒气进来,靴跟磕在青砖上脆响:顾先生,查着了。
近半月周阿婆、阿福、春桃分别收到匿名信,内容都是指认对方通敌。他抖开三封未拆的信,封口处的蜡印还带着褶皱,信是从虹口寄的,邮戳被蹭花了。
顾承砚捏着信笺的手突然收紧,信角在掌心压出红痕。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下大了,扑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他突然笑了一声,指节在案上敲出急雨般的节奏:好个借刀杀人。
先抛块假证据引我们怀疑阿彩,再用匿名信让夜校骨干互相猜忌——等我们自己乱了阵脚,他们再坐收渔利。
苏若雪的指尖抚过那幅童子拜观音图,布面还带着织机的余温:那怎么办?
直接对质怕打草惊蛇,不查......
查,但不用嘴。顾承砚突然起身,扯下墙上的素灰布卷,明早把涉事的人都叫到静丝工坊。
每人发块未织完的布,限时两小时——他目光扫过苏若雪和青鸟,不许说,只许织。
织什么?
织自己最难忘的一段工作场景。
这能辨真假?青鸟皱眉。
布不说谎。顾承砚的指尖划过案上的残片,织工的手比嘴诚实。
真在纱厂干过的,织得出铁门的锈斑;真送过情报的,织得出弄堂的青石板——装出来的针脚,骗不过老织娘的眼。
第二日清晨,静丝工坊的织机都停了。
二十几个夜校骨干围在中央,有的攥着布角发怔,有的偷眼打量旁人。
顾承砚站在织机旁,声音像浸了霜的铜铃:开始。
陈阿彩是第一个低头的。
她咬着唇,指尖抚过素灰布面,像在摸阔别多年的老姐妹。
银针起起落落,渐渐的,布面上浮起道深灰色的线——是杨树浦纱厂的大铁门。
她织得极慢,针脚时密时疏,到门闩位置突然加快,锈斑被织成细碎的褐点,连门柱下那道半指宽的裂缝都纤毫毕现。
顾承砚背着手绕着众人走,目光扫过周阿婆织的米行柜台(算盘珠子的圆度分毫不差),扫过阿福织的码头跳板(木板节疤的位置和他上次描述的分毫不差),最后停在陈阿彩的布前。
火光里,那些锈斑的针脚突然让他想起半月前——阿彩蹲在工坊角落补破布,也是这样,针脚随着心跳的节奏忽快忽慢。
他抬手时,窗外的雪正好落在窗棂上。
苏若雪抱着一摞布走到他身边,发梢沾的雪已化了大半。
顾承砚望着她怀里的布卷,又望向角落几位眯眼打量布面的老织娘——她们的手指正轻轻抚过布纹,像在摸自己养了几十年的蚕宝宝。
若雪。他声音放轻,明日,劳烦你和几位师傅组个识心团
苏若雪抬头,正撞进他眼底的星火。
窗外的雪还在落,可工坊里的炉火,不知何时烧得更旺了。
顾承砚的目光在靛青布角多停了一瞬。
苏若雪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指尖刚触到那片布,便觉掌心跳了跳——布面竟比其他卷更温热些,像是藏着团未熄的余火。
承砚,她轻轻抽起最上层的布卷,这是春桃织的。
春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