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火熄之处,灰自传信(1 / 2)
断瓦堆里的碎瓷片硌得竹篓底发出吱呀声,顾承砚弓着背又往巷口挪了两步,眼角余光扫过街角糖粥摊。
那穿蓝布衫的摊主正用长柄勺搅粥,可手背上的茧子生在虎口——分明是拿惯了枪的。
他喉头滚了滚,枯瘦的手指在米糠袋口一松,淡黄的颗粒便顺着焦土裂缝蜿蜒,在原账房的青石板缝前积成个极小的三角。
老不死的!斜刺里窜出个戴瓜皮帽的后生,踢了脚他脚边的竹篓,老子刚扫干净的道,你倒来霍霍!顾承砚缩着脖子去捡滚散的米糠,浑浊的眼珠却瞥见对方靴筒里露出的黑皮枪套。
他抖着手赔笑:小爷饶过则个,我就捡点碎铜换俩馒头......话没说完,后颈突然被人扯住,那后生拎着他像拎只老母鸡,老子看你像共党探子!
王二!糖粥摊传来低喝,蓝布衫摊主擦着手走过来,上头说了,只盯紧往来的生面孔。他扫了眼顾承砚佝偻的背,这老叫花子在这儿转三天了,要真有料早翻出来了。王二哼了声松开手,顾承砚踉跄着栽进瓦砾堆,掌心被烧红的木刺扎出血,却借着捂嘴的动作把血抹在墙根第三块砖上——那里的焦痕下,藏着顾父当年用朱砂点的暗记。
等两个便衣骂骂咧咧走远,顾承砚才扶着断梁站起来,竹篓里的铜蚕钮硌着大腿根。
他望着被米糠标出的三角位置,喉间泛起苦意——那底下埋着的不只是商会密账,还有光绪三十年顾家长房为抗洋纱,联合十三家织户立的血契。
当年祖父说真东西要藏在最脏最破的地方,如今倒成了破局的钥匙。
法租界的窄屋飘着绣线的甜香,苏若雪捏着镊子的手微微发颤。
焦木碎片浸在药水里半日,原本炭黑的表面正泛起极细的纹路,像被风吹皱的水面。
她凑近煤油灯,睫毛在玻璃罩上投下颤动的影——那哪里是木纹?
分明是用绣花针在火前刻的数字,七组,每组四位,正是《江南实业志》的页码和行序。
若雪姐!小绣娘阿珠端着茶进来,见她盯着碎片发呆,这木头烧得黢黑,您看了三天......苏若雪把碎片往袖中一藏,指尖拂过案头摊开的《实业志》,阿珠,去把那叠湘绣牡丹样取来。她翻开书第108页,第三行的萧山陈记染坊几个字在灯下泛着暖黄,春寒宜添夹袄,她默念着顾承砚教的暗号,笔尖在信笺上落下,图样供参考。
当青鸟的皮鞋跟叩响窄屋楼板时,苏若雪刚封好最后一个信筒。
他没打招呼,直接把油皮纸包拍在桌上,周慕云调了工部局近三个月的出境记录,码头上多了三队便衣,日本商会......他顿了顿,开了个纺织改良所,说要复刻新生布,悬赏能说出染整流程的匠人,赏银五百。
苏若雪的指尖在信笺上洇开个墨点。
那新生布是顾氏去年刚研发的防缩水棉布,原本要给闸北的纺织厂做样本——若被日商学了去,整个江南的布庄都要被压死。
她抬头时,正撞见顾承砚掀帘进来,粗布短打还沾着瓦砾灰,可眼里亮得惊人。
正好。他扯下草帽,露出额角未干的血痕,青鸟,明早去虹口茶楼,放话出去,说有顾府旧仆要卖半本残谱,只要一张离沪船票。苏若雪愣住,残谱?
可咱们的《染经》......
他们要的是真东西,咱们就给假线索。顾承砚抓起桌上的《实业志》,手指划过浙西山道几个字,等他们追着残谱跑断腿,咱们的人早带着新织机进了山。他转向青鸟,记得把价码提得虚些,要让周慕云的人觉得这老仆是走投无路,不是设局。
青鸟点头,转身时又顿住:还有件事,我在档案库翻到张旧报纸——民国二十年,城南当铺收过块染坊的老招牌,掌柜姓陈。顾承砚的手指在桌沿一叩,眼里的光更亮了:好,让老陈头明晚来见我。
夜渐深,苏若雪替他包扎额角的伤,药棉擦过伤口时他皱了下眉。她轻声问。
他摇头,望着窗外的月光,等明天,该有人来送钥匙了。
次日黄昏的风裹着桂花香,城南当铺的木门一声开了。
账房里的老朝奉正擦着算盘,就见个驼背老染工踉跄着进来,腰间的靛蓝围裙洗得发白。
他从怀里摸出页泛黄的纸片,边角还留着火烧的焦痕,掌柜的,看看这个能当几个钱?
老朝奉接过纸片,借着窗口的光眯眼一瞧,手突然抖起来——那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正是顾氏绸庄当年独有的暗号:静丝堂根,待春而发。
老染工的靛蓝围裙在门框上扫过道淡青的痕,老朝奉的算盘珠子一声散了半桌。
他枯瘦的手指捏着纸片边缘,指甲缝里还嵌着陈年靛青,却把那张焦边的纸捧得比祖宗牌位还小心:您老......这方子打哪来的?
捡的。老染工咳了两声,弓着的背更驼了,前儿在顾家老宅废墟翻炭块,火没烧透的纸片子粘在瓦缝里。
我当是旧账,谁知道......他浑浊的眼珠往账房后墙的字匾上一溜,您老给个实价,我老伴儿病着,等钱抓药呢。
老朝奉没接话,抄起铜镇纸压住纸片,又从抽斗里摸出个放大镜。
镜片扫过第一行青矾三钱,苏木五两时,他后槽牙咬得咯咯响——这分明是顾氏秘传的苏木红染方,十年前顾老爷给英国领事夫人染寿衣,那抹红得发紫的颜色轰动了整个法租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