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 断线的人,连着整张网(1 / 2)
青鸟的指尖还沾着晨露,信笺边缘被他捏出褶皱。
顾承砚拆开信封的瞬间,靛蓝印泥的气息混着潮湿的梧桐叶味涌出来——是建阳染坊的暗号,可内容却像块冰碴子硌在喉间:赵伯舟三月初七离松江,接应点至今未见人影,同行挑夫说他中途说要采几味染草,此后再没回来。
苏若雪的指尖在账册上顿住,发梢的雨珠啪嗒落在二字上,墨色晕开些微,倒像片被露水打湿的蓝草叶。
顾承砚翻到三年前那页救济名册时,她正把茶盏推过去,杯底压着张皱巴巴的纸——是方才散落在地的传谣记录。
闽北新童谣。她的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什么,我比对过三十七个版本,每段九岭采蓝豆的拖腔里都藏着数字。她抽出铅笔在纸上划拉,低温固色的比例,和我们改良的靛蓝染法差不离。
顾承砚的拇指摩挲着账册上幼习草木染,擅辨百叶色的批注,想起去年冬天赵伯舟蹲在染缸前的模样——他能闭着眼摸出十步外的蓝草是晨露未干还是晒过日头,说草木有魂,染匠得先学会听它们说话。
这样的人,怎么会平白无故消失在路上?
我去闽北。他把账册推给苏若雪时,袖口的暗纹丝绸蹭过她手背,密码不能断,人...也未必就断了。
苏若雪突然抓住他手腕,掌心还带着烛火的温度:昨晚收到尚文女学的信,小丫头的手消肿了,她说新织的布被阿婆做成了襁褓。她笑了笑,指腹擦过他袖角的暗纹,你看,他们早就在传了。
三天后,顾承砚蹲在闽北山道旁的客栈后院,柴房的霉味混着松脂香往鼻腔里钻。
前院传来店主夫妇的争执声,男人的嗓门像敲铁皮:那破童谣有什么好听的?
隔壁村老李家儿子就因为教娃唱这个,被巡防队带走了!妇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可娃他爹...那是赵师傅教的呀,他说...
的一声,顾承砚的鞋跟碾到块炭渣。
柴房角落的黑影动了动,露出双乌溜溜的眼睛——是个五六岁的小娃,怀里抱着半截炭条,地上歪歪扭扭画满了叶子。
顾承砚凑近细看,叶脉的分叉、叶背的绒毛,连主茎上的瘤节都画得分明——这哪是随便涂鸦,分明是蓝靛根的解剖图,旁边还歪歪扭扭标着红土长七日黑泥要九天。
叔叔,你也认得这个吗?小娃的声音像山涧里的泉水,带着点怯生生的期待。
顾承砚喉咙发紧。
他想起三个月前南市棚屋里唱眠歌的妇人,想起宁波码头整经的号子,想起此刻贴在胸口的《火种册》——那些被血和汗浸透的改良数据,原来早就在民间的童谣里、在孩童的炭笔下、在阿婆的平安结里,活成了另一种模样。
叶老三分红,汁浓七分功。他蹲下来,用只有染匠才懂的行话轻声说。
小娃的眼睛突然亮得像星子。
他扑过来抓住顾承砚的手腕,炭条在他袖口蹭出道黑印:我阿爹说,要是有人接这句,就让我背口诀!他仰起脸,声音脆生生的,蓝豆泡三宿,文火熬半昼;滤渣加苦楝,再等月上柳——
柴房外突然传来踢门声。
店主男人的吼声响起来:谁在里头?
巡防队的人来查谣了!
小娃猛地捂住嘴,炭条地掉在地上。
顾承砚把他塞进柴堆里,自己转身挡住缝隙,听见脚步声逼近时,袖中暗纹突然轻轻一颤——那是苏若雪今早塞进来的平安结,用改良后的经纬密码九岭药堂四个字。
客官?店主男人的声音在门外发虚,巡防队说...说要查有没有人传那首童谣。
顾承砚摸出块大洋拍在门框上,指腹蹭过袖中平安结的纹路:我是来收山货的,哪懂什么童谣。他顿了顿,就是方才见你家娃画叶子,倒让我想起件事——九岭深处有间老药堂,从前专门收蓝靛根,不知现在还在不?
店主男人的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他袖口的黑炭印,突然压低声音:药堂?
早废了十年了,就在鹰嘴崖下。
不过...上月有个背药篓的老头去过,说要找能听懂草木说话的地方。
柴堆里传来小娃细若蚊蝇的抽气声。
顾承砚转身时,看见窗外的灰翅蛾正扑棱着往鹰嘴崖方向飞,翅尖沾着点靛蓝色,像滴刚染好的蓝豆汁。
山雾湿了青布衫时,顾承砚在鹰嘴崖下的断墙前停住脚步。
半块九岭药堂的木匾斜挂在门框上,被夜露浸得发黑,却恰好遮住了墙根那行新刻的痕迹——是片蓝草叶,叶脉间藏着三个极小的字。
他屈指叩了叩腐朽的门板,回应他的是一声粗重的咳嗽。
柴门裂开条缝,探出张沟壑纵横的脸。
老人须发皆白,左眼蒙着块褪色的蓝布,右手拄着节青竹杖,竹节处磨得发亮。
顾承砚的目光扫过他左脚不自然的拖沓——那是被重物砸断筋骨的旧伤,和三年前赵伯舟在染坊踩梯调染缸时摔下的位置分毫不差。
客官要抓药?老人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陶瓮,却在看见顾承砚袖口那道炭印时顿了顿。
顾承砚摸出块蓝靛染的方巾,轻轻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