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日记(4)(2 / 2)
“我们需要提前计划。”我盯着落雨的眼睛,那里永远覆着层冰,“我想我们的拍卖会要提前进行了。”
短刀突然钉在木桌上,距离我的手腕只有两寸。落雨的声音冷得像冰碴:“你知道提前行动意味着什么?白紫伊一直都清楚我的存在,我想我的琴技她也一定了解过。”
“那倒未必,她了解的应该浮于表面。”我没动,指尖甚至能感受到刀刃的寒气,“要知道她没回国几年,况且你和白行简的事情白家并没有认可。所以我想白老爷子一定不会将整件事情告诉她。”
落雨的眼神闪了闪,她收回刀,用拇指摩挲着刀鞘上的雕花。那是朵将开未开的白梅,据说是她亲手刻的:“你和那个律师,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妹妹。”我撒谎时,雨声恰好掀起一阵高潮,“亲妹妹。”
“妹妹?”落雨眉峰猛地一蹙,“是哪种妹妹?”
“我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我抬手挥开她探究的目光,指尖在桌面轻叩两下,刻意压下喉间那点不愿多提的涩意。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想我们可以谈论一下拍卖会的事情。”
落雨盯着我看了半晌,见我不肯松口,才悻悻移开视线,却又被新的好奇勾住,身体微微前倾:“说到这里,我倒是很好奇你的拍品是什么?”
我指尖在膝头轻轻点着,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白紫伊那点嗜琴如命的性子,早被我摸得透透的。“是施坦威创办第七年出的一架钢琴。”我语气平淡,却特意加重了“白紫伊”三个字,“你该知道,她嗜琴如命。”
“你不会有那架方形钢琴吧?”落雨忽然挑眉,指尖在桌面敲出轻响,眼底浮起几分讶异。她显然也听过那琴的名头,“琴身用的是南美珍稀玫瑰木,木纹像浸了百年月光的河流,多少藏家盯着呢,说是旧日时光里剥下来的浪漫诗篇,都不为过。”
“当然不是……”我勾了勾唇角,故意顿了顿,看她眼里的惊讶慢慢沉下去,才慢悠悠补了句,“那琴现在博物馆里。”
我指尖在潮湿的桌上画了个圈,雨珠顺着窗檐滚成断线的珍珠,在玻璃上洇出蜿蜒的水痕:“但我有那架钢琴的原配琴键。”
落雨的刀“咔嗒”扣回鞘中,白梅雕花在昏暗里泛着冷光:“琴键?”
“十二枚象牙琴键,边缘带着百年氧化的蜜色包浆。”我从随身的皮包里抽出个丝绒盒子,推到落雨面前,“当年施坦威为调试音色,每架钢琴都备有三套琴键。博物馆那架用的是第二套,这是第一套,刻着编号的。”
盒子被落雨指尖挑开时,雨突然小了半分。象牙在微光里像凝固的月光,琴键内侧果然有细小的烫金数字,末尾缀着个潦草的“S”。
“你要的不是脱离白家。”落雨忽然前倾身体,烛火在她瞳孔里跳了跳,语气笃定得像在宣读一个既定的结局,“你想让白家翻船。”
我没承认,只是把盒子收回来:“我想你一定准备好弹奏我希望你弹的那首曲子了。”
“我可以弹开场曲。”落雨收回目光,手无意识抚过腰间刀鞘,鞘上嵌的白梅在烛火里明明灭灭,像浸在雾里的旧影。她顿了顿,声音比刚才沉了些,“但是我必须用你那套琴键临时装的钢琴。”
我挑眉看向落雨:“怎么?你也嗜琴如命?”
“那倒不是。”落雨说道,声音里裹着些不易察觉的涩,“其实我的一个朋友一直在收集这琴的琴键。但是到死她都未能完成心愿。”
我缓缓点头:“好吧,我拭目以待。”
水晶吊灯的光瀑倾泻而下时,白紫伊正站在临时搭建的琴台旁。一袭象牙白鱼尾晚礼服裹着她玲珑的曲线,露背处的蕾丝绣着细碎的珍珠,像将月光纺成了纱——肩颈线利落如刀裁,腰肢被裙身收得极细,裙摆顺着丰腴的臀线散开,垂落的缎面在地面拖出半尺光晕,走动时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牵引着月光流动。
白紫伊是标准鹅蛋脸,眉峰自然,眼尾微挑似含薄雾,黑眸却锐利逼人。鼻梁高挺而不凌厉,粉唇习惯性抿成浅弧,既有世家矜贵,又带着接班人的压迫感。此刻她垂着眼,长睫轻颤,眼下阴影冲淡了几分锋芒。
酒会的喧嚣在她身后流淌——侍者托着香槟塔穿梭,宾客们的低语混着爵士乐的旋律,水晶杯碰撞的脆响像碎冰落在玉盘。但白紫伊的注意力全落在琴台上那架古董钢琴的琴键上,指尖戴着半透明的真丝手套,正悬在象牙白的琴键上方一寸处。
“是1876年的斯坦威零件。”白紫伊忽然开口,声音清冽如冰泉,尾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
白紫伊指腹隔空描摹着琴键边缘被岁月磨出的圆润弧度,那道浅痕像是谁用指尖反复摩挲过的印记。她的下颌线绷得很紧,平日里总是带着浅笑的唇此刻抿成了直线,唯有眼瞳里映着琴键的影子,翻涌着近乎贪婪的光。
“接下来,有请今晚的特别演奏嘉宾。”主持人的声音穿透喧嚣,幕布缓缓向两侧拉开。
聚光灯突然转向后台入口,落雨穿着一身纯黑鱼尾裙走出来。裙摆上缝着细碎的水钻,走动时像拖着一尾流动的夜色,与她平日里红衣的模样判若两人。
当落雨来到钢琴前时,白紫伊下意识皱起眉—这个女人不是去年在老宅门口被管家拦下的那个吗?那个传闻中死缠烂打嫁给弟弟白行简,却始终不被白家认可的女人。
白紫伊不是没试过打听这个女人的一切。可白家上下都像被缝了嘴,连最碎嘴的那个保洁阿姨提起这名字,都只会慌忙摆手。直到某次家宴,她状似无意问起,老爷子正摩挲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顿,用拐杖敲着青石地告诫她:“紫伊,有些人,不必问,不必看。”
此刻那人的身影在展柜玻璃上投下浅淡的影,白紫伊呷了口香槟,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眼底掠过一丝探究,能让老爷子特意封口的人,到底藏着什么来头?
落雨在斯坦威钢琴前站定,抬手掀开琴盖的瞬间,全场忽然陷入诡异的寂静。她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腕骨线条如刀削般利落,指尖泛着近乎透明的青白。
第一个音符炸开时,白紫伊刚才用来看拍品的放大镜“啪嗒”掉在手包里。
那是《GasparddeNuit》的开篇,左手在低音区掀起黑色狂涛,右手的跳音却像磷火在荒原上颠沛流离。落雨的指尖仿佛带着淬冰的力度,每一次触键都像将匕首刺入琴键深处,又在下一秒轻巧旋开,让破碎的音符在空气中开出妖异的花。
白紫伊猛地坐直身体,珍珠手链深深嵌进掌心。她学琴三十年,听过无数名家演绎这首曲子,却从未有人能弹出如此凛冽的破碎感。当《奥伯曼山谷》的段落响起时,左手持续的低音如同深埋地下的呜咽,右手的琶音在高音区撕裂出尖锐的破空声,竟让她想起自己的往事。
“那是……”邻座的收藏家刚要开口,就被白紫伊抬手制止。
这位名叫张沐鸿的收藏家也是钢琴爱好者,同时也是白家白老爷子的好友,所以他对白家的事情有一定的了解。
聚光灯下,落雨的下颌线绷成一道锋利的弧线。她的指尖在琴键上翻飞如蝶,手腕转动的弧度精准得如同精密仪器,却又带着野兽般的原始张力。当《斯卡博》的急板段落铺展开来,密集的音符像冰雹砸在玻璃穹顶,整个拍卖行仿佛被投入沸腾的油锅,连水晶灯的光芒都在震颤。
白紫伊忽然发现自己在屏息。这个被家族视作污点的女人,指尖竟藏着如此惊心动魄的力量。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音符里,藏着教科书级别的分句技巧,每个重音都落在最刁钻的节点上,像在用琴键编织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最后一串琶音骤然收束时,落雨的指尖悬在琴键上方三厘米处,仿佛仍在与空气里残留的音符角力。三秒的死寂后,雷鸣般的掌声席卷全场,她却只是微微颔首,起身时裙摆扫过钢琴腿,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冷风。
“看来你还是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地方……”白紫伊的视线焦着在落雨的背影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香槟杯的水晶底座,杯壁的凉意浸不透掌心的微热。
张沐鸿顺着白紫伊的目光望去,又转回头打量着她,声音压得低了些:“白小姐认识这位演奏家?”
白紫伊的唇角忽然勾起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没达眼底,倒像蒙在刀刃上的光:“我弟弟的妻子。”她顿了顿,眼尾扫过舞台上弹琴的落雨,“或许,会成为我的琴友。”
“你弟弟?”张沐鸿眉峰一挑,恍然般拍了下额头,“是白行简先生?可我记得……他那位前妻,不是一直没被白家认下吗?有一年冬天在老宅门口见过一面,当时还以为是来闹事的。”
“刚回国时只听说这些。”白紫伊呷了口香槟,冰凉的液体漫过舌尖,声音沉得像浸了水,“至于她会弹琴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她的指尖在杯沿轻轻敲了下,心里忽然清明,能藏到这份上,绝非传闻里那个只会死缠烂打的女人。
“白老爷子不是常说,白小姐你是‘琴痴’吗?”张沐鸿笑起来,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圈,“既然是同道,倒该合奏一曲才是。”
“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去。”白紫伊望着舞台侧翼的阴影,那里挂着落雨换下的外套,袖口沾着点琴键的木屑,“或许别墅是个不错的地方……毕竟老爷子并不喜欢这个女人。”
水晶灯的光芒依旧璀璨,可白紫伊的目光第一次从展柜上移开,望向落雨消失的后台入口。那十二枚象牙琴键固然珍贵,却不及刚才那双手弹出的音符,更能勾起她骨子里对音乐的贪婪。
白紫伊不知道的是,后台阴影里,落雨正用湿巾擦拭指尖,墨色长裙的袖口渗出点点殷红—刚才太过用力,指甲缝里的皮肉被琴弦磨破了。不过好在血迹没有流到钢琴的琴键上。
“弹得不错。”我倚在门框上抛着丝绒盒子,琴键碰撞的脆响混着远处的掌声,“白紫伊看你的眼神,像饿狼盯着羔羊。”
落雨将染血的湿巾扔进垃圾桶,眼底的冰碴比琴声更冷:“猎物有时候也会装成羔羊。”
远处传来拍卖师敲响木槌的声音,第一锤落下时,落雨忽然笑了,那笑容里藏着琴键般的冷光:“她想当我的琴友?那我就好好教教她,什么叫地狱的音阶。”
落雨眉峰凝着冷意:“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是直接让我和她见面还是别的什么?”
“先不急。”我摩挲着杯壁上的水珠,看着它们汇集成线滑进托盘,语气漫不经心,“毕竟现在白世青的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还没有?这都过去十几天了!”落雨猛地攥紧一张宣传单,纸页被捏出褶皱,“难不成那个律师还没有放弃寻找证据去对付白家?”
“其实这和赵——那个律师没有关系。”话到嘴边改了口,我指尖在杯沿敲了敲,“这一切都是白老爷子的安排。”
落雨眉梢一挑,身体微微前倾,眼里的疑惑像淬了火的针:“什么意思?”
“这就不好猜了……”我望着拍卖厅方向,白紫伊正举着号牌,侧脸在灯光下泛着冷白的光,“不过我想是因为白紫伊。白家已经内定了她为继承人。”
“你如何知道?”落雨追问,指尖无意识在桌面上叩出轻响,像在拆解某个谜题,“我可没有听行简说过。”
“白紫伊看上的东西怎么可能由白家来出钱?”我忽然冷笑一声,指尖戳了戳桌面,“毕竟在没有确定家主之前,白家的钱在大额支付方面还是有所限制的。”
落雨瞳孔微缩,像是忽然通了某个关节:“这一次拍卖会白紫伊是用白家的钱?”
“我在拍卖会前设置一个慈善基金会,所有参加拍卖会的人都必须往里面存至少五千万慈善基金。”我端起杯子喝了口香槟,冰凉的液体压下喉间的燥,“白紫伊的钱全部由白氏集团提供。”
“那白世青岂不是个棋子?”落雨恍然大悟,“难怪……难怪行简不知道这些……”
“看来白老爷子还是喜欢他那个女儿多一点……”落雨眼神变得伶俐,声音低沉了许多,“至于行简……或许是因为我的缘故……白家还是不希望有污点的人上位……”
“差不多吧……”我望着拍卖师举起的第二件拍品,声音轻得像落在桌面上的灰尘,“所以谁要是敢搅黄白紫伊的事,白世青就能立刻变成烟雾弹,把所有视线都引过去。”
我原以为,以白紫伊的身份,一定不会急着去找落雨。毕竟她是白家内定的继承人,办公桌前集团的文件该堆成了山,家族的会议、各房的明争暗斗,哪一样不需要她亲自周旋?按常理,落雨这号“不被承认的弟媳”,顶多是她日程表外的一粒尘埃。
可现实偏偏完全不一样。拍卖会结束刚过一天,我拿手机看落雨发来的消息时,指腹还沾着咖啡渍。屏幕上“白紫伊约了三点”几个字,像枚猝不及防砸来的石子,搅乱了原本的计划。
更出乎预料的是,那场咖啡厅的会面短得像未完成的喜剧。据落雨说,白紫伊点的拿铁还没凉透,指尖刚划过杯沿的奶泡,便抬眼看向落雨,睫毛在咖啡热气里轻颤:“别墅的琴调好了,周六下午?”
我提前了计划,但是落雨也提前了计划。所以我不得不和落雨在她去别墅前见上一面。
看着坐在我对面的落雨,我想起了她之前说过:来再高傲的人也有弱点。
“你们在咖啡厅谈论了什么?”我疑惑的看着落雨问道。
落雨将最后一块方糖推入咖啡杯,褐色液体泛起细密的涟漪。她抬眼时,瞳孔里盛着窗外流动的云影,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她刚坐下就推来杯拿铁,杯沿沾着圈细密的口红印,迪奥999,和她在拍卖会上涂的一样。”
“我翻开她带来的谱子,”落雨忽然压低声音,指腹按在太阳穴上,“第三页《月光》的华彩段,她用铅笔标了个升fa,这在标准调式里是错的。我没说话,只是从包里拿出支银质调音叉,敲出那个诡异的音高。”
“她在试探你?”我问道。
“没错。”咖啡勺在落雨手中转了个圈,勺底映出她狡黠的笑:“白紫伊的瞳孔突然收缩,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后来我告诉她,这个错音在1943年的维也纳手稿里出现过,演奏时需要配合特定的踏板技巧——但必须在原声钢琴上试,电子琴模拟不出泛音的叠加效果。”
“她沉默了三分二十秒,”落雨抬手看表,动作和白紫伊如出一辙,“然后说别墅里有一架威利斯钢琴。我立刻接话,说自己练琴时不喜旁人在场,尤其是调音的时候,‘就像外科医生做手术,总不能让看热闹的人站在手术台边’。”
“她答应了?”我指尖在桌面叩出轻响,视线落在窗外掠过的飞鸟上。
“那是当然,她也是个弹琴不希望打扰的人。”落雨嗤笑一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除非那个人也精通音律。”
“不过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是个有仪式感的家伙。”落落雨忽然停了动作,像是想起什么,眉峰微蹙。
“怎么回事?”我疑惑的看着落雨。
“她从鳄鱼皮手包里抽出张烫金请柬。”落雨把纸片往桌上一放,米白色的卡纸上,鸢尾花火漆印泛着暗哑的光泽,边缘烫金被指尖磨出极浅的痕,“接着她说‘别墅的琴调好了,周六?’”
“请柬?”我拿起请柬翻看,指腹触到火漆的纹路,忽然笑了,“看来拍卖会刚散,她就已经让人备好了。”
落雨点头,视线扫过房间角落的监控探头,声音压低了些:“别墅的监控……”
“放心。”我把请柬放回桌面,指尖在“威利斯钢琴”几个字上一点,“只有门口装了一个,线路直接连到我这里。我会让人盯着,确保白紫伊的‘意外’查不到你头上。”顿了顿,我看向落雨,眼里闪过一丝算计,“不过,我还得找个面具师。”
落雨眉梢一挑,眼底瞬间浮起了然的光,指尖在请柬边缘敲了敲:“你想让‘我’在别处露面?”她轻笑一声,“这种不在场证明,倒是省事。”
“那我想我们现在可以行动了,只是……”我欲言又止的看向落雨,“不知道落雨小姐那晚会用什么枪械?”
“我?”落雨噗嗤一笑,“我是个厨师,带一把菜刀应该很合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