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战后临别(2 / 2)
回收遗体是一项极其沉重的工作。每一具被找到的遗体都被小心地包裹,贴上身份标识(如果还能辨认的话),由专门的队伍送回。阵亡者的名单在各级指挥中心的屏幕上滚动,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破碎的家庭和一份沉甸甸的牺牲。气氛凝重而肃穆,只有作业器械的嗡嗡声和人员间简短的、沙哑的指令交流。
与此同时,“净化”行动也在同步进行。针对吞噬者那特性诡异的生物组织,标准的处理方式是使用特制的高温等离子喷枪或化学分解剂进行现场销毁。一队队士兵驾驶着工作艇,小心翼翼地接近那些漂浮的、仍在微微抽搐或溶解的庞大残骸,保持安全距离,然后用灼热的等离子流将其彻底化为灰烬和基本有机物团块,再由配备强吸力装置的回收艇收集存储,留待后续进一步研究或最终处理。海水中弥漫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糊恶臭,即使有环境过滤系统,也似乎能隐隐渗透进来。
军洛在身体状况稍稳定后,不顾医生劝阻,强行返回战术分析台,只是不再进行高负荷运算,而是指挥着一支由科研人员和精英侦察兵组成的特殊小队,乘坐经过加强的深潜探测船,谨慎地靠近那个被“断罪之矛”轰出的玻璃化巨坑。
巨坑边缘依然散发着惊人的热量,探测船的外部传感器读数飙升。坑底光滑如镜,折射着探照灯诡异的光芒,没有任何可见的宏观结构残留。
“能量辐射水平正在缓慢下降,但仍处于极端危险级别。”
“物质扫描显示,坑底为超高纯度硅酸盐玻璃体,内部嵌有微量未知合金元素和…无法解析的能量结晶微粒。”
“采集器无法接近核心区,外围样本获取中…样本显示出极高的能量惰性,但结构异常稳定。”
军洛听着汇报,眉头紧锁:“织暗者…真的就这么彻底湮灭了?连一点生物信息残留都没有?持续监测能量辐射变化,尤其是任何异常的精神波动残留。采集所有可能样本,哪怕只有微克级别,也要带回最高级别隔离实验室分析。”
他心中总有一丝隐隐的不安,觉得胜利似乎来得有些…太彻底了。那种级别的存在,难道没有后手?或者,这湮灭本身,是否也是某种形式的“转化”或“转移”?
刘颖则忙于另一项重要工作:利用其精神力特长,配合灵敏的精神能量探测设备,对整个战场区域进行“幽灵扫描”。她的任务是感知任何可能残留的、属于“织暗者”或其高阶节点的微弱意识碎片或精神污染痕迹。这是一项极其耗费心力的工作,她额头沁出细汗,闭着眼睛,全力感知着。大部分区域只有一片死寂和混乱的能量回波,但在一些高阶禁卫被摧毁的区域,她偶尔能捕捉到一些破碎、疯狂、充满恶意的意念碎片,如同冰冷的毒蛇一闪而过,让她不寒而栗。这些坐标被立刻标记,由专门的“净化”小队进行二次重点清理。
卡鲁长老在短暂的休息后,也带领纳迦巫医们开始行动。他们并非进行物理清理,而是进行一种灵魂层面的“净化仪式”。他们游弋在战场各处,尤其是伤亡惨重的水域,吟唱着空灵而哀伤的古老歌谣,调动温和的海灵之力,抚平因激烈战斗和大量死亡而变得混乱、充满负面情绪的区域水元素能量。他们的仪式仿佛拥有一种奇特的魔力,所过之处,海水似乎变得稍微“清澈”了一些,不是物理上的,而是某种感知上的,那令人压抑的死亡和疯狂的气息被稍稍驱散,带来一丝宁静与安慰。许多人类士兵看着这些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纳迦,都不由自主地感到心绪平和了许多。
清扫工作持续了十多个小时。当最后一片主要区域的吞噬者残骸被清除,最后一批确认无法生还的战友遗体被回收,所有单位开始有序返回母舰时,疲惫已经深入每个人的骨髓。但看着虽然残破却恢复秩序的战场,一种复杂的成就感混合着悲伤,弥漫在所有人心中。
“远行者号”内部,灯光已经恢复了正常照明,但许多区域依然可见战斗留下的痕迹:烧灼的墙壁、临时修补的管道、匆忙清理过的血渍。气氛不再是战前的肃杀,而是被一种巨大的疲惫、深切的悲伤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幻感所笼罩。
所有非紧急维修岗位的人员都被命令轮换休息。走廊里,士兵们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抱着武器就能沉沉睡去;餐厅里挤满了沉默就餐的人,眼神空洞,只是机械地补充着能量;医疗区更是人满为患,医护人员步履匆匆,伤者的呻吟和消毒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阵亡者的初步名单已经公布(仍有部分失踪人员待最终确认),贴在各个公告栏上。许多人围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寻找着熟悉的名字,不时传来压抑的哭泣声或沉重的叹息。公共频道里播放着低沉的哀乐,以示对逝者的悼念。
子婷主持了一个简短的、面向全体的追悼仪式。她站在中央指挥室,影像被传送到每一块屏幕。她没有过多言语,只是沉痛地宣读了确认牺牲的主要军官名单,然后带领所有人默哀三分钟。
“我们失去了很多优秀的战友,他们是英雄,他们的牺牲换来了我们生存的机会,换来了‘远行者’继续前行的可能。”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悲伤属于我们,但绝望不属于我们。活下去,带着他们的份一起,更好地活下去,探索下去,这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告慰。现在,我命令,除必要岗位外,全体休整八小时。之后,我们将举行胜利庆典,不是庆祝死亡,而是庆祝生命,庆祝我们共同的坚韧与胜利!”
八小时的休整仿佛是给紧绷的神经一个缓冲。当人们从深沉的睡眠或静默中醒来,虽然身体依然酸痛,心情依然沉重,但一种新生的活力开始慢慢注入这钢铁巨兽的体内。
工程部门创造了奇迹,在极短时间内修复了主餐厅区和几个大型聚集区域的照明和生命维持,甚至搭建了一个简单的舞台。后勤部门则拿出了珍藏的、应急用的合成食物庆典套餐(味道比常规口粮好上不少),甚至还有少量从地球带出来的、真正的水果罐头和酒类储备,这些平时是绝对看不到的奢侈品。
庆典的氛围是复杂而克制的。没有肆无忌惮的狂欢,更多的是相互拥抱,拍着肩膀,低声交谈,分享着食物和酒水。人们自发地讲述着战斗中的惊险瞬间,怀念着逝去的战友,笑声和泪水交织在一起。
子婷、军洛(乘坐自动轮椅)、刘颖等高层领导出现在了主餐厅。子婷换上了一身相对整洁的常服,虽然眉宇间疲惫依旧,但眼神明亮。她没有长篇大论,只是举起一杯清水(她拒绝在此时饮用任何酒精):
“敬逝者!”
所有人肃然起立,高举手中的杯盏:“敬逝者!”
“敬生存!”
“敬生存!”
“敬未来!”
“敬未来!”
简单的祝酒词,却包含了千言万语。气氛逐渐升温,音乐响起(先是肃穆的,随后逐渐加入了一些轻快但不算喧闹的节奏),人们开始走动、交谈。
军洛成为了焦点之一,不断有人过来向他致敬,感谢他的战术指挥和在关键时刻的决断。他略显不适地应付着,但眼神中的锐利被一种罕见的、温和的疲惫所取代。刘颖则和几位心理部门的同事坐在一起,关注着周围士兵的情绪状态,不时低声交流。
最大的亮点是纳迦代表团的到来。卡鲁长老恢复了一些精神,带领着几位纳迦勇士和巫医,以一种庄重而友好的姿态进入人类的主要庆典区域。他们的出现引起了小小的轰动和热烈的掌声。纳迦们带来了深海的礼物——一些散发着柔和光芒、极其美丽的奇异珍珠和珊瑚,以及一种纳迦酿造的、口感清冽甘醇的发酵海藻酒,很快成为了抢手货。
虽然语言不通,但音乐、笑容和共同的战斗经历是最好的交流媒介。有人类士兵尝试教纳迦战士跳笨拙的舞步,引得哄堂大笑;也有纳迦巫医好奇地品尝人类的水果罐头,露出惊讶的表情。两种文明在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后,在这短暂的宁静时刻,进行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轻松的文化接触,友谊的种子悄然生根发芽。
庆典持续了几个小时。之后,疲惫再次袭来,人们陆续返回岗位或休息舱。但经过这场仪式,笼罩在“远行者”上的悲伤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不少,一种更加坚韧的、带着伤疤继续前行的共同体意识变得更加牢固。
庆功会后第二天,初步的战损报告和资源评估汇总到了中央指挥室。
损失是巨大的:人员减员超过百分之十五,多艘主力战舰永久性损失,“远行者号”自身装甲和武器系统损伤严重,能源和弹药储备消耗惊人。
但成果也是空前的:威胁“远行者”存亡的“织暗者”及其主力集群被确认歼灭,获取了大量关于吞噬者的宝贵战斗数据和生物样本(尽管大部分需要严格隔离),并且与纳迦文明建立了初步但坚实的信任与合作关系。
军洛的身体状况在精密医疗舱的护理下稳定下来,但他坚持参加了核心决策会议。
“‘织暗者’的威胁暂时解除,但我们对其起源、目的仍一无所知。”军洛指着星图,“寒渊之下的冷泉能量脉流,以及‘织暗者’试图获取的‘源初基因’信息,都指向这片海域,乃至更广阔的深海,隐藏着远超我们想象的秘密。纳迦的古老知识可能是关键。”
子婷点头:“我们不能停留于此。修复工作需要时间,但探索不能停止。卡鲁长老已经同意,派遣使者引导我们前往他们的主要聚居地,并进行更深入的知识和交流。同时,我们需要对寒渊海沟,以及周边区域进行系统性勘探,寻找更多线索,评估是否存在其他威胁。”
刘颖补充道:“心理干预和团队重建也需要立刻进行。这场战斗对所有人的精神冲击是巨大的。我们需要时间疗伤,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最终,决议形成:“远行者号”将依托寒渊断崖相对安全的区域(经纳迦确认),进行为期数周的紧急维修和休整。同时,派出由科研、外交人员组成的小型代表团,在纳迦向导的引领下,前往纳迦主城“波塞多尼斯”(poseidonis)进行正式访问和交流。另派出多支勘探小队,对周边海域进行详细测绘和资源调查。
阳光,透过数千米深的海水,虽然微弱,却执着地洒在“远行者号”满是伤痕却依旧巍峨的舰体上。它不再仅仅是流浪的方舟,更像是一座刚刚经历血火洗礼、深深扎根于这片陌生深海的移动堡垒。伤痕是它的勋章,失去是它的重量,而未来,是它即将驶向的、更加幽深未知的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