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梭子认路不认人(1 / 2)
更夫的梆子声撞碎夜雾时,苏若雪的指尖还停在木格空处,像被抽走了半截魂。
顾承砚的手掌覆上来,温凉的,带着账房算盘珠子的木香气:“先别急,我让人查。”
“查?”苏若雪转身时撞翻了烛台,火星子溅在织机的经线尾端,“那是我娘最后留给我的……”她声音发颤,喉结上下滚动,像吞了块烧红的炭,“当年她被巡捕房带走前,塞给我这梭子,说‘若雪,织娘的魂在梭里’……”
顾承砚没说话,拇指轻轻抹过她眼尾的泪。
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青鸟掀帘进来,腰间短刀撞在门框上,“少东家,后窗插销没拔,院里泥地有半枚鞋印——像是胶鞋,码数不大。”
苏若雪突然抓住他胳膊:“是不是上次来查账的日商走狗?他们前儿还说要收我们的织机税!”
“不是。”顾承砚垂眸看她攥得发白的指节,“若是强取,不会只拿梭子。”他抬眼时目光沉得像深潭,“去把前月丢失的铜筘记录拿来,再查查近三个月保育社孩子们的动线。”
青鸟应了声,转身时衣摆带起一阵风,吹得檀木匣里的笔记哗哗翻页。
苏若雪蹲下去捡散落在地的纸页,一张泛黄的剪报从笔记里滑出来——是民国八年《申报》的边角,“织工罢工,货布藏报”几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
“承砚,”她捏着剪报站起来,“我娘笔记里总提‘织脉’,说织娘的梭子能串起整条沪宁线……”话音未落,顾承砚已拿过剪报,指腹摩挲着“沪宁段废弃轨道”几个字。
三日后的静织堂飘着沉水香。
顾承砚把擦得锃亮的檀木托盘摆在香案正中,提笔在托盘边缘题了四个字:“故物思归”。
苏若雪抱着一摞账本站在门边,看他悬腕运笔,墨色浓得像要滴进人心里:“你真不查了?”
“查得到的,早该在我书房了。”顾承砚放下笔,指节抵着下巴,“前儿阿毛说,他在码头看见个小叫花子用铜筘当弹弓;上回丢失的夜光丝线,不也出现在弄堂口阿婆的虎头鞋上?”他转身时眼里有光,“这些老物件,许是认路。”
苏若雪没说话。
她望着托盘里空荡荡的位置,忽然想起前日里那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她蹲在墙根磨铁丝梭子,嘴里念叨“要磨到能照见星星”,阳光落在她发梢,像极了二十年前,母亲教她磨梭子时的模样。
第三日破晓,青鸟的叩门声比晨钟还急。
“少东家!浦东张记豆浆铺的掌柜说,木梭在锅盖上搁着!”他喘得厉害,额角的汗珠子顺着下颌线往下淌,“说是清早开门就见着,梭子底下压了张梅花布帘——和上个月保育社送出去的那批一模一样!”
顾承砚的手在袖中紧了紧。
苏若雪已经抓起外套往外跑,月白绸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地图——那是她照着母亲笔记画了三年的“织脉图”。
张记豆浆铺的灶台还冒着热气。
苏若雪接过木梭时,掌心被梭身的温度烫了一下——不是灶火的热,是经年摩挲的温润,像母亲的手。
她翻到梭底,一道极细的刻痕蜿蜒如线,“是铁路支线!”她突然拔高声音,震得柜上的瓷碗叮当作响,“和我娘地图上十七年前罢工时的秘密线路一模一样!”
顾承砚凑过去,借掌柜的油灯看。
地图在两人中间摊开,苏若雪的指尖沿着刻痕移动,最终停在“沪宁段废弃轨道”的红圈上:“当年织工用货布藏传单,就是走这条线……它不是丢了,是去走了趟老路!”
青鸟突然插话:“我查了沿线三十里的织机,近两个月有七件老物件回来——铜筘在染坊阿伯的纺车旁,夜光丝线在绣娘的肚兜里,连那本《织经》手抄本,都出现在江湾镇老织工的棺材底下。”他摸出个布包,倒出几样东西:半截断齿的铜筘、几缕泛着幽光的丝线,“他们都说,‘不知打哪儿来的,像是自己找回家’。”
苏若雪的手指抚过木梭的并蒂莲纹路,突然笑了:“我娘说‘织脉不断,梭子认亲’,原来不是老话……”
顾承砚没接话。
他盯着桌上的《织经》残页,页脚有行小字被茶水洇了大半,勉强能认出“梭行千里”四个字。
夜风卷着豆浆香吹进来,他忽然想起前日整理苏母笔记时,最后一页用蝇头小楷写着:“梭行千里,不凭眼鼻……”
后半夜的织坊里,顾承砚对着烛火翻苏母的笔记。
苏若雪靠在织机旁打盹,木梭静静躺在她膝头。
窗外传来若有若无的纺车声,像是谁在哼一支极旧的歌谣。
顾承砚的手指停在某页,那里用朱笔写着一行字,被他前夜的茶水浸得模糊——
“梭行千里,不凭眼鼻……”更夫的梆子声撞碎最后一缕夜雾时,顾承砚正对着烛火翻苏母的笔记。
泛黄的纸页在指间簌簌作响,一行被茶水洇得模糊的小字突然撞进眼底——“梭行千里,不凭眼鼻,唯认手温与声息”。
他的指尖猛地顿住,烛芯“噼啪”爆响,火星子溅在“手温”二字上,像烫开了一层蒙在真相上的茧。
“若雪。”他转头去看靠在织机旁打盹的苏若雪。
月白绸衫被夜风吹得轻颤,木梭静静躺在她膝头,梭身的并蒂莲纹路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她睫毛微颤,似是被他的声音惊醒,迷迷糊糊地摸向膝头,触到梭子的瞬间便彻底清醒,“承砚?可是有什么发现?”
顾承砚将笔记推到她面前,指腹重重压在那句谜语上:“你母亲说,梭子认的不是眼睛鼻子,是手温与声息。”他喉结滚动,声音里带着发烫的急切,“我要去验证这个——今夜就去。”
苏若雪的手指抚过那行字,忽然明白过来:“你是说……”
“对。”顾承砚已经起身去取木梭,“找三位素不相识的老织娘,让她们用这梭子织半晚布。若梭柄上的磨损纹路有规律……”他没说完,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若雪,这可能是解开‘织脉’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