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饿不饿 我怎么能把你丢下呢?(2 / 2)
临走前,男人哀求:“别让她知道....我没护好她爹娘。”
照顾好他们,那是她临走前的最后心愿。
“阿祥,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鹿似的漂亮眼睛看着他,“保护好我爹娘啊。”
瘦小的女孩被一群人带走,她身后是哭喊,可她脸上毫无惧色。
未泊川的水粼粼,冬天也很少被冻上,阳光落在水面上,永远暖洋洋。
赵阿祥经常去祭台旁边看,在他们经常玩闹的杨柳树下发呆。
可她再没回来,连片衣角都没剩。
若不是真相露出水,尸骨捞上岸,他恐怕还要一直生硬骗自己,她嫁了好去处,过得幸福。
回应他的是沉默。
良久。
“抱歉。”
同她说实话还是说谎,问月鼎一时也难以抉择。
“恩人。”
往下一家走的路上,一直沉默的贺桃红仰起头,小心地问:“她们是不是一定能投胎,去个好人家?”
问月鼎已经有意让她回避,可聪明的女孩还是猜出了七七八八。
“有很大的机会,所以我们一定会尽全力。”
问月鼎宽慰她。
“嗯,我信恩人们!”贺桃红苦恼,“其实我也想帮帮她们,可我没有灵根。”
“并不是非要有灵根才能帮上忙。”问月鼎温和道。
“你替我带路,替我省了找路的时间,已经是帮忙了。”
“...也是。”贺桃红又打起精神。
“豆腐坊就在前面啦!”
许逐星敲了半天门,里头都没有回应。
“她父母走得早,姐姐已经改嫁了,哥哥搬走....就留了个空宅子。”
路过的老人冲他们摇头:“仙长,您恐怕寻不到她的家人。”
姜梅,十六岁,有着哥哥姐姐,疼爱她的爹娘的女孩。
又是一条线。
再是绣坊。
“了儿。”
疯掉的老绣娘握着问月鼎的手,笑着絮絮叨叨。
“我的了儿回家了。”
“出嫁这么多年,还记得娘,还记得回家就好。”
“娘很好,吃得好,住得好。”她指着已经风化的烂布,“给你的新衣裳,要记得带回去。”
王了,十三岁,有娘没爹,想和她娘报平安的女孩。
问月鼎沉默着,怕自己一开口,击碎老人的幻想。
他等到老人说累了才松开手,又给纸上添上一道线。
再后面,钱庄。
可那间钱庄已经是八十年前的事,如今连个残骸都不剩下。只留下几枚前朝的铜钱嵌在泥里,证明这家曾经存在过,甚至繁盛过。
可哪怕是相对来说宽裕的人家,也逃不过金家的围追堵截,逃不过黑蛇的觊觎。
又走了两家,又是两道横线。
没有一个好消息。
一家当年卖了女儿给儿子治病,听到问月鼎的来意,压根不敢接问月鼎的话;另一家不肯接受女儿的死讯,面对修士闭门不见,想继续沉浸在嫁河神的幻想里。
被献祭的少女太多了,家家都有说不完的苦。
已经过去几个时辰。
“明日再继续。”
半下午的风很凉,吹得问月鼎浑身冷。
旁边还有小孩,他极力让自己的表情好看些:“去吃饭吧,我请客。”
还好,他为了偷懒跑到未泊川,到最后也算救下了贺桃红的命。
要是天黑前贺桃红不回家,贺家人肯定会担心。
两人都没什么胃口,只有真饿极了,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次肉的贺桃红吃得香。
她边夹着红烧肉往嘴里塞,边懂事地劝他们好好吃饭。
问月鼎温吞地动着筷子,许逐星也没吃几口,担忧地看着魂不守舍的问月鼎。
他怕问月鼎又在钻牛角尖。
吃完饭,两人一起把小女孩送回家。
远远地,能看到个高个男人守在门口,旁边跟着条矮墩墩的瘸腿小狗。
“爹爹!”
贺桃红眼睛发亮。
“恩人们,那我先走啦。”她用力朝着两人挥手,扑到男人怀里。
远远地,男人恭敬和他们行礼。
他不善言辞,只能磕磕绊绊地谢着:“我家闺女麻烦二位仙长了。”
“要是仙长不嫌弃,来我们这屋里坐坐...”
“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我还有要事要做。”
“这么晚,你打算去哪?”跟在问月鼎身后,安静一路的许逐星终于开口。
“去金府。”问月鼎看了眼天色。
离日落还有小半个时辰。
“黎星宗的修士、金家的人,都被押在金府里面。”
他原本对他们的结局不太感兴趣,可现在,问月鼎很想要一个结果。
许逐星快走几步,和他并肩。
“少宗主,请随我来。”
把守金家的有赋馆修士看到他的玉牌,十分恭敬引他们进去。
“但凡黎星宗修士参与淫祭,从犯者打碎内丹,主犯者择日将引雷击魂,让其不入轮回。
他领着二人,在石铺的长廊穿行。
“金家呢?”
“金家比较难办,他们没有宗门,不归我们管辖,我们得请示过这一带的城主,才能定他们生死。”
有赋馆修士眉飞色舞:“不过有明鹫宗在,就算是天子来了,都不敢保他们。”
“估计除了他们主□□小女儿,叫什么金...娥的?其他人都要人头不保。”
他话锋一转:“哎!前边就是关金家那老爷的地方。”
顺着他的指引,问月鼎隔着窗看去。
金碧辉煌的屋里,一个男人被像拴狗一般捆在角落里,身上套着脏污的麻衣。
价值连城的红木椅掀翻在地,墨水糊了一桌,蓝玉镇纸碎成几块。
他刚才才七窍流血过,脸上大片的血污无人打理。
因为被抽了根骨和灵力,金老爷几日之间老了几十岁,不复先前意气风发的年轻模样,变得痴痴傻傻。
“金娥...金娥...”
听到窗外动静,他愣愣看去,只能看到分不清特征的模糊人影。
这是他清醒后,头一次见着人。
“爹是为你好!”他突然激动,匍匐着要爬过来,身上捆仙索骤然收紧。
“你这不孝女,在大宗门待着,为什么不想着救爹,还想着害我!!!”
他的声音比八九十岁的老人还干巴,混在晚风之中,令人毛骨悚然。
“他还是住得太好了。”问月鼎微笑看向一旁的修士,笑容让许逐星陌生。
因为问月鼎的表情,很少会带着如此明显的攻击性。
顿了顿,问月鼎慢条斯理:“他戕害人命,害得别人在河底有冤难鸣,自己还能住着带暖炉的屋子。”
“问公子说得是!”
“这囚房是拿他卧房改的,是我们考虑不周。”有赋馆修士连忙道,“我们这就给他丢到柴房去。”
问月鼎问:“吕大震在何处?”
“他在黎星宗那半边魂,被问宗主亲自下阵拘着,剩下的魂锁在金府,就在他们供黑腾蛇的暗房上面。”
有赋馆修士惭愧:“他修为太高,所以我们借他自己布下的阵,才把他锁住。”
“带我去看看。”
闻言,修士犹豫。
“您想去自然可以,只是.....”他小心地看着许逐星,“依照规矩,许公子不能进。”
闻言,许逐星整理袖子的动作顿了顿,脸上面无表情。
“哪来的规矩?”
“他是我过命的朋友。”问月鼎蹙眉,“你们能制住吕大震,有他极大的功劳。”
明鹫宗没有这破规矩,不过有赋馆倒是繁文缛节多,恐怕是他们自己定的。
“我知道。”修士低下头,十分为难,“所以许公子要看金家人,我就放他进来了。”
“可黎星宗那是仙门内的事,没有门派的修士不能干预...我实在没办法。”
“多大点事,我本来也不想去。”
问月鼎还想说,许逐星抢了他的话。
他看着问月鼎,满不在乎道:“我在门口等你。”
他当然知道,问月鼎再替他说两句话,他就能和他进去。
但为这点小事要问月鼎费口舌,实属没必要。
仙家子和出身卑贱的杂种天差地别,几日过去,他早都清醒了。
就问月鼎那性格,好到见到路边的狗都要摸一把,笑一笑。能被他当朋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被一战战兢兢的修士领到门口,许逐星靠着漆红的木柱,想摸包里的酒壶。
稍微喝点,问月鼎看不出来。
“许逐星。”
摸壶的手一顿,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
前些天出现在他梦里的人快步走过来,额角还挂了片落叶。
“你没进去?”
许逐星连忙走向他。
“我去看眼关他的封印,见没事就出来了。”问月鼎这才慢下步子,“里面血腥气重得很,他半边身都成白骨,没什么好看的。”
原本就是担心有赋馆看不住人,见到里头吕大震生不如死,他就放心了。
他认真道:“而且是我喊你过来,怎能把你丢在外面。”
褪掉方才面对金老爷时带着压迫的少宗主模样,问月鼎蓝色的眼睛晶亮。
“真没事。”
许逐星没忍住,擡手轻柔拨掉了他额边的落叶:“我脾气哪有这么差。”
“应当还有店开着,我们再去吃点吧。”
问月鼎的视线顺着掉下的落叶看,又向上,看向许逐星。
“没吃饱?”
“嗯。”问月鼎嘴边噙着笑。
他发出单音时,声调压得很柔。
“我光顾着想事了。”
现在想想,其实没什么好纠结的。已经发生的事情,只能尽量去让损失变小。
他和许逐星能救下贺桃红,再往前走,就能救下更多人。
问月鼎轻声道:“而且我看你也没吃多少,饿的人怕是不止我。”
结账的时候,他瞧许逐星碗里的饭也只动了一半,估计也在想今天遇到的糟心事。
“走吧。”
许逐星转过身,不让问月鼎看他的表情:“再晚点,你就只能吃我煮的土豆了。”
他很想问问月鼎。
为什么?
为什么在他承认自己无关紧要的时候,告诉他他在看他,他对他或许是特别的。
为什么在他看清他们差距的时候,傻乎乎跑回来,说着要和他一起走。
他说。
许逐星,你是不是也很饿啊。
他又说。
你和我一起来,怎么能把你丢下呢?